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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李寒:从书里读到火
晴朗李寒,诗人,译者。河北河间人,生于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外语系俄语专业。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参加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获得第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二届闻一多诗歌奖、中国当代诗歌奖(-)翻译奖、首届中国赤子诗人奖等。出版诗集《三色李》(合集,)、《空寂?欢爱》()、《秘密的手艺》()。译诗集《当代俄罗斯诗选》(合译,)、《俄罗斯当代女诗人诗选》()、《午夜的缪斯:阿赫玛托娃诗选》(一、二卷,,)、《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翻译小说集《我的朋友托比克》、《孩子与野兽》()。主编《青春21》()等。现居石家庄,自由写作、翻译。年创办晴朗文艺书店。
晴朗李寒代表作(6首)
当我们累了
当我们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那就坐下来,把身体安置在
一片绿草密布的原野间,
或是,凉风飒飒的林中,要不,
干脆坐在一块并不光滑的石头上。
我们累了,坐下来,
等一等,被我们远远甩在后面的灵魂。
安抚一下激荡的心跳,
看飞鸟掠过云朵,看花树在大地上投下浅影,
听山溪和血液相应和,淙淙流动。
此时,轻轻地,让我们在心里
呼唤一声自己的名字,
然后答应,
说:嗳,我在这里!
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
路过的事物,今后将无法相逢,
世界太大了,我们总想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总有走不动的时候,
那就坐着,躺下,回想一下走过的路,
把身体中的爱,一个个无穷复制,
把悔恨,一个个删除,粉碎,
最后,最后呀——
让地平线替我们抹去苍老的身影。
太行山
在连绵的太行山深处,
大树和荆棘的根须,
撑裂了坚硬的石头,而后
死死地把它们抓住。
在那里,一株小草安然地啜饮露水,
一只小鸟自在地歌唱,
一条虫子也有它不为人知的梦想。
一粒粒水珠,从大山的缝隙中渗出来,
先是一缕一缕,接着是一股一股,
它们永不停歇地汇集着,
最后头也不回地奔下山去。
那些山里人,一辈辈嚼着石头的山里人,
像大山一样沉默寡言,
微薄的日子,也难以扭转
他们倔强的脾气。
如果这太行山是一整块巨石,
那石家庄,也就是它下面的
一只鸟巢,
或是一窝蚁穴,
它的百万市民,它冲天的高楼,它喷吐臭气的汽车,
它的烟尘和喧嚣,痛苦和欲望,
以及我给它写下的多少诗句
甚至我37岁的生命
其实都不值得一提。
初雪
这或许是我一厢情愿:
我要让这首诗,染上初雪的颜色,
让它干净,让它白,
让它遇到唇时,会轻轻战栗,
遇到指尖,有触电般的微寒。
我要让它从平静开始,以美好结束,
让它先是星星点点,
像灵感跳动,
然后是纷纷扬扬,
如白云抱着棉花,与世界浑然一片。
我会让它由浅入深,由一页白纸的薄,
到一本词典的厚,
直到我开始被它引领,覆盖了
最初的构思,遮掩了来路,
直到像火焰布满天空,
再也不由我支配和照看。
其实,我最希望这首诗顺乎天然
恰到好处时,适可而止。
它要懂得赞美,也要准备承受践踏,
而这些,
我都应该像一个局外人,
觉得与自己无关。
大风劲吹
大风一夜不曾止息。是谁
放出了这头巨兽?
它越过太行山青灰色的脊梁,踏过
城市高低不一的楼顶,
它四处拍打,敲击,在赤裸的树枝间
磨蹭着牙齿和皮毛。
没有谁招惹它,它气势汹汹,
抖擞着鬃毛,甩荡着尾巴,
把空寂的夜,化作
它独自昂首阔步的舞台。
这头饥渴的家伙,乱窜,寻找食物和
水源,寻找母兽与对手。
它咻咻低吼,摆弄着性器。
在黑暗中横冲直撞,
它有勃勃的欲望,强悍的本能,
谁可以阻挠它?那迎面遭遇的一切
都匍匐下身子,
却难逃被强暴和撕碎的厄运。
它呼呼地掠过我家的屋顶,
它甚至没有放过
我身体中残留的一丝水分。
当盐渍烧灼喉咙,我惺忪着起身,
大口喝水,我看到——
黑色窗口上,映出它暴戾的眼神。
它呼啸着离去,竟掠走了我的语言,
它禁止我说出
看到的一切真相。
午后寂静
午后的寂静,来自阳光
弥漫蝴蝶的粉翅,
是摇曳在树梢的微风,
是玉兰花,重新解释的洁白,
百叶窗遮掩的睡梦。
可我知道,还有比这
更让人沉迷的细节——
你的眼神儿
是世间最大的陷阱,
唇间的薄荷,乳上的
樱桃,长发间的迷迭香,
睫毛掀动的风暴……
哦,我多么不情愿,
出演刽子手的角色,
亲手打破午后
这青瓷般的寂静。
指尖不管多么轻柔,当它们
划过你的皮肤——
唉,这短命的寂静!
像一张沉寂多年的古琴,
你忍不住
就要发出响声……
我徒然地活在世间
我徒然地活在世间,
有什么用?
白白地,浪费多少水,多少粮食,弄脏
多少空气?
这一生,我用说话,比一条鱼,一根草,
多制造多少噪音?
我要比一头动物
多消耗多少鞋子、布匹?
而且,
我比那些人,还多一重罪孽呀——
我用文字
污染了多少白纸?为此多少树木
粉骨碎身?
可留下的,是多少同类
不屑一顾的情感垃圾?
所以,这一生呀,
我不请求宽恕和谅解,
遭遇什么样的惩罚
都不足为奇,
我会默默地等待,接受,容忍,
直到在小小地球上
空出自己的位置,
直到化成灰中灰,尘中尘,
消失在茫茫的宇宙里……
晴朗李寒近作(7首)
夏末
一场突然而至的雨水,熄灭了
白杨树间蝉的合唱
连雷声都消减了力度,像垂危的老人
胸腔里的咳嗽,盛夏时节他是多么雄壮有力啊——
城市被云影遮蔽,不敢发出一丝反抗,
一夜都听见雨水滴答,敲响空寂的夜
只有一只蟋蟀还在窗下吟唱,想起我娘说:
听,它唱的是:拆折,洗洗,放在柜里。
想起我的娘,一生勤快的母亲,
再也不能为我们拆洗衣服了,她如今酣睡在泥土中
年9月4日-9月5日
人书俱老
——小书店工作汇报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暂时还没有
更好的方式让我移情别恋。
纸张,油墨,铅字,从地板堆到天花板,
从书桌漫上椅子,从
书架爬上床榻,这些书啊——
与我们朝夕相伴,我甚至喜欢上了
它们的霉斑,卷起的书角儿,泛黄的颜色……
书籍在慢慢变旧,而那些字
还是那样灵动,鲜活,会在
暗夜中轻声叹息,
会扇动书页,仿佛扇动翅膀,想要起飞。
那一个个封面像历经沧桑的面孔,
经过谁双手的摩挲?
但还有着弹性十足的
血肉。这一行行的词句
刚刚被眼睛注视,被唇齿读出来,
就会有火,有泪,有笑,
有云烟蒸腾,有流水淙淙。
一百平方的空间——我们燕子衔泥般筑起的家,
就要被这些书充满了。
这是三十多年前,一个乡下少年的梦!
(哎,那些贫寒的岁月,
偷偷借来,匆匆读完,恋恋不舍地归还的
红楼,聊斋,西游啊……)
如今好了,坐拥书城,让当皇帝都不干!
只要一床一榻供我们睡眠,只要一锅一碗
供我们饮食,就已经足够!
我不再抱怨
妻子每天从市场拎回来的总是
红薯,白菜,萝卜,黄瓜,
青青菜蔬伴着郁郁书香,
这平常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每天的劳作,两个文字的搬运工:
我一本本从书堆中淘回,沉甸甸地拎回家。
你认真填写好快递单,一笔一画写好明信片,
为远方的书友送上祝福的话语,
我忐忑地
在自己书的扉页上签下名字。
一层又一层包好,像年轻父母
用襁褓包裹起婴儿,
仿佛年老的父母,护送即将远行的孩子,
生怕在旅途中,他们会受到伤害和惊吓。
“好啦,出发吧,去开始自己
崭新的生活,奔向
你新的家。一路平安!”
还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比这更让人倾心?
每日在书堆中吃饭,睡觉,阅读,思考,
在喧嚣的尘世一隅
人与书,一起慢慢变老。
年9月12日-16日
秋分
阴雨的九月,坏情绪,发霉的
日子。台风,像一头孤傲的座头鲸,
在远方悄然靠近大陆。
乌云借着风势把海水运送到了
石家庄上空,我瞬间捕捉到
漫天的腥气和咸涩。
一天天,我在房间中独坐,行走,把一册册书
拿起又放下。甚至影子都没有,
我能和谁交谈?
阴云在城市上空翻卷,飞过
太行山去,大地上鸦雀无声,
像被无形的刀锋,都阉割掉了舌头。
从失血的天空中,突然传来几声
野鸽子的鸣叫,我惶恐地转身
眺望窗外——
仿佛黑暗的子宫在抽搐,九月的
阴雨天里,有什么正在死亡,
有什么正在努力诞生。
年9月23日
老仙人掌
这家伙,满面风尘之色,老而硬,
丑陋且多刺,攀附在
锈蚀的铁栅栏上,
每日,仿佛一位深沉清高的哲人,
眺望着灰雾迷蒙的都市。
多少年了,它就这样不动声色,
咬住一盆瘦弱的泥土,
每年冒出一两枚绿色的茎片。
我一直无法相信植物学的定义,那些尖尖的刺儿
竟是它的叶子,那些椭圆形的
绿掌,会是它的根茎。
我没有刻意饲养它,它只是当年路途之上
捡回的一个残片,被随便地插在
一个破旧的瓦盆里。
这么多年,我甚至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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