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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富波童年散忆四五

 

杨富波

(吉林大学文学院教师)

(四)在庄市(上)

庄市到底要气派些。

它是一个村子,也是庄市乡乡政府所在地。我们不是住在“首善之区”的繁华地段,从住处有两条路可以走到街面去。一条是水泥路,宽阔一些,平直一些,拐弯也多是拐直角弯。另一条则是江南农村旧日常见的卵石、石板混杂的巷子,窄窄的,不平直,但拐弯却柔和得多,有些段落只够两人并行或走一辆自行车。巷子两侧是新旧高矮不一的民居。你沿着巷子走去,一会儿看见铁皮门,一会儿又看见老木门,一会儿是水痕道道的水泥墙,一会儿又变成了苔藓遍布的石头墙。我最喜欢石头墙了,石缝里长着瓦松,淡青泛绿,表皮有层银白的粉末,你用手指甲掐下来,在衣服上擦擦干净,放在嘴里当零食嚼,脆脆的,酸酸的。大概走上二十分钟,就到了街面上,街市沿河两岸而设,有些地方还有廊檐遮顶,点心铺、理发店,国营百货商店,裁缝店,五金店,小学校等等,集中在一侧河畔,而菜市场则在河对面,需要走过一座旧石桥才行。我在网上找到几张老街的图片,却总觉得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我很想重走一遍那条小巷子,恐怕它已经不在了。

在宝庆寺时,我已经读过幼儿园,到了庄市后,并没有马上入学,而是散养了小半年。我们仍旧住在村集体的仓库里,仓库是挨着扬谷场的,这是一块很大的水泥场地,正好供我上蹿下跳,撒欢奔窜。我还学会了骑自行车,是28寸老永久,一条腿伸进三角架里,双腿只能蹬半圈,却骑得满场飞。我也常随人家去一家铸铁厂外面捡废铁,捡回来卖给收破烂的。我们等在厂门口道旁的垃圾堆边,工人推了一翻斗车的煤渣来倒掉,里面夹杂着一些铁疙瘩和铁屑。我夹在一群老太婆的对列里,扑上去奋力扒找,老太太的手眼哪有小孩子快,当然抢不过我,又生气又无奈。有些人设备先进,把吸铁石固定在木棒顶部,探进煤渣堆里进行地毯式收集。我们流了汗,用手一搽脸,就都黑鼻子黑眼的,可笑极了。时间一久,和老太婆们也混熟悉了。后来她们看见我妈,就说:这么大的孩子,还不去上学?!于是,我就进了学前班。

在学前班里,唱唱儿歌,做做游戏和手工,依稀还记得有个小女孩长得挺好看,又记得有个高高胖胖的男孩子叫什么权的,他母亲在国营百货商店做售货员,神气得不得了。后来我又进庄市中心小学读一年级,不过只读了一学期,就转走了。我的成绩不错,班主任是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太太,矮矮墩墩,头发花白,戴着花镜。她对母亲说:要是转过去,不能入学,就回来念,不要耽误了——当时,外地人上学,要交借读费等等,手续上也有些麻烦的。这番话,着实让母亲感动好久,总是跟我念叨——因为哥哥的班主任是这么说的:想清楚了,转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还很小,不用干什么活,当大人们到田里去忙农活时,小孩子就跟着去玩,当然有时候帮忙拎个饭篮子,有时候则空手跑来跑去传个口信。走在长满青草的土路上,我们称为机耕路,可以走拖拉机的意思,带着孩子特有的一蹦一跳的节律,感受四面来风,心情自然舒畅。记得到某一爿田去,要经过一片小小荷塘,夏天热的厉害,正好摘一片荷叶当帽子戴。农忙时节也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常常可以看到白里透红的荷花亭亭玉立在翠绿的荷叶之间,一阵风吹过,纷纷向你点头致意。到了秋收时,还能遇到莲蓬结子,我们偷摘几个,当场剥开吃掉。有时候,收上来的稻谷就晾晒在大马路上,天越热,越是晒谷的时间,越是正中午,越要拿着竹耙去翻一遍。天真是热啊,柏油都晒化了,脚踩上去,软乎乎的,承重的手拉车过处,留下一道明显的车辙,都非常有趣。

据大爆炸理论,这个浩瀚无垠的宇宙竟是从一个奇点开始膨胀的。其实,个人的天地又何尝不是?我们总是先知道几处房子,几条街路,几个人,先认得一块小小的地方,然后,一点点,随着年龄的增长,房子增加了,街路伸远了,人头变多了,认得的地方也阔大了……有些人甚至走遍了五湖四海,见识了欧风美雨,人生风光无限,终于想不起最初的那块邮票大小的地方了。他当然没有忘记那个地方,但他可能忘了那种感觉,那是他人生经验的“第一桶金”。

我是到了庄市之后,才有了一些比较牢靠的记忆,此前事多为耳闻,此后事则有印象可证了——虽然这印象也极为模糊,并可能与事实不符。庄市就是我的第一桶金。

(五)在庄市(下)

回忆庄市时光,我总会先想起方坤伯伯和他的女儿爱飞。

说起来,方坤伯伯是我家的老邻居,他的祖宅和我家祖宅是拼墙的。我叫他伯伯,并非全出于年辈,考究起来,祖上是沾亲的,但我是到了庄市后才认得他的。他是个苦命人,年青时家里穷,很大岁数了也没娶媳妇,于是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儿子。村里人劝他:“方坤啊,那可是个刺窠,你不要往里跳啊!”他到底还是跳进去了,去了女方家,成了那一家子妇孺的顶梁柱。后来,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不想再生了,他却还想要孩子,两人意见不合,他半夜扛着亲生儿子跑了,躲去外面学手艺。老婆把家里的麦子、地瓜都卖了,也顾不上三个儿子有的吃没的吃,铁了心找他,终究把他找着了。他只好回去。老婆也妥协了,又生了一个,却是难产,孩子还没落地,产妇就咽了气。那女婴被硬生生拽出来,居然活了下来。这样,方坤伯伯一个人养育五个孩子,苦成萝卜头。等头前那三个孩子稍大些,尤其是老大老二立事了,他就带着亲生的两个孩子来了宁波。他的儿子叫孝威,比我哥大两三岁。那个女婴就是爱飞,比我大三四岁吧。

方坤大伯命苦,但却总带着笑。他当时不到五十岁吧,瘦瘦的,中等身材,脸上皱纹很多,头发略有花白,好几颗牙蛀得只剩牙根了,吃东西显出老态来。但他似乎很喜欢孩子,平日里,总是愿意跟我说话,逗我,给我吃食,这在男性长辈中不多见。他常一边吃饭一边同我说笑,饭吃完了,拿着空碗还和我说话,久久不去盛饭。

他住的仓库比我家更大些,但更破些,我没事总去他家玩。现在还能记起间又高又空荡荡又黑黢黢的屋子,它有前后两扇门,正门对着大扬谷场,后门对着一块小扬谷场。我家住在小扬谷场边上,站门口喊一声,对家就听见了。他家一做饭、一倒水,我全知道。方坤伯伯家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主要是十几岁的爱飞姐包办的。爱飞姐样貌像她爸爸,扁平脸,宽嘴巴,并不很好看,回想起来,脸上应该长着青春痘吧。她料理父兄的日常生活,做农活,还要念书写作业,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候还难免挨她父亲的训。但她也不是苦个脸的,相反,常常是咧开嘴笑着,仿佛有很多开心事,那是一种少女天然具有的活泼泼的生命朝气使然。我们年纪比较接近,她总是像姐姐一样带我玩,我也总缠着她,跟她聊天,看她做事,比如她做饭的时候,我就陪她在灶堂烧火。有时候我吃饭也端着碗去她家吃,甚至直接从她锅里盛油腻腻的年糕汤喝。偶尔,只有她自己在家,我就去陪她过夜,睡一张床,跟亲姐弟一样。她去哪儿都带我,有一次我跟着她去她的同学家看电视,我记得是《五朵金花》,那个女生很漂亮,脸庞圆圆,眼睛大大,像影片的女主角,我印象比较深。我也记得,那个院子里,有一架葡萄。

除方坤伯伯家外,我常去是加金、加地兄弟家。不止我喜欢去,大人们也常常聚在他们家聊天。他们住在大扬谷场的一个角上,房子比较新,地方却更逼仄。加金年纪比较大,或许六十多岁了,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加田,一个叫加地。他把这两个弟弟照管成家,自己却一直打光棍,后来就和小的兄弟一起过日子。他们来宁波种田,加地暂时把妻儿留在老家,只来了弟兄二人。这哥俩都有幽默感,尤其是哥哥加金,喜欢讲古、讲笑话。夜饭之后,大家聚在他们家,灯光昏暗,听他讲古,总能很开心。加金穿那种老式的黑色对襟布衣,满口的牙都掉完了,一笑起来,喘不上气,像个老太太。他吃东西全靠吞食,比如吃泥鳅,整条的吞下去。有一回,不知怎么遇到一头牛死了,他们弄来不少牛肉,炖了招呼大家一起吃。加金夹一块牛筋放入口中,用牙床磨两下,一伸脖子,咕噜一下就吞掉了,一边吃,一边开心的笑着,反而比有牙齿的人吃得还要快些。

此外,我还能去的只有方邦大伯家了。他是方坤伯伯的亲哥哥,在父辈中,最是见多识广、头脑清明。他当过兵,据说是神枪手,能先把瓶子扔起,再捡枪击碎瓶子。退伍后进县里的国营机械厂跑业务,后右臂被机器压断,提前退了休。他是残疾人,不能下地干活,常年穿着整洁的中山装,不像农民像干部。他的两个儿子比哥哥大几岁,都是哥哥当年的玩伴,大家你争我赶,比着逃学的本领。其实,国安哥——大伯长子——是很有天赋的,仪表堂堂,像费翔,爱好诗歌,会弹吉他,正经一文艺少年。而孝武哥——大伯次子——则虎头虎脑,是个机灵鬼,擅长打架。他们都比我大太多,不屑于带我玩。我印象比较深的倒是他们的住家。他们并不住仓库,自己买了一处平房,厨房是厨房,卧室是卧室,不像我们住的,都是囫囵个。伯母爱干净,家里收拾的非常整洁。厨房里有一口小水井,非常别致;门口有一处小晒谷场,边上种了一排金针,绿叶长长,花儿黄黄,既可食用,又能观赏,也很别致;来去他家的路上,道旁有片小竹林,竹茵蔽日,沙沙有声,还是别致。

后来,我们陆续离开庄市,只有方坤伯伯一直没有搬走。

母亲改嫁后,加金、加地来看望过一回,我印象很深,记得他们离开时的背影:加金还是穿着黑色的对襟旧衣,兄弟俩一前一后走着,并不说话,都背抄着手,有些落寞,消失在路口拐角处。后来,听说加地把妻儿接到了宁波,那两个儿子在池塘边玩耍,不知怎的,都落水淹死了。隐约记得,也听到过加金不在人世的消息,但记不确切了。前两年,方坤伯伯也下世了。他上年纪后,眼神不好了,头脑糊涂了,曾来我家一次,看见我已经不怎么认得。爱飞姐,我一直没有机会再见一面。只有方邦大伯,种种因缘际会,分开很多年后,又和我家住一个村子,现在也还很近。我回家时总会上他那儿坐坐。他八十多岁了,当年那么精明博识的一个人,现在常常连吃药都记不住。与他聊天,同一句问话,他过会儿就会重问一遍。

我写到的这些父辈中人,都很平凡,他们曾经温暖了我的童年。我想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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