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柳
桥差番外之《镜中柳》
壹“她走了。”
我将灯放在桌案上,借着微微烛光看着那身穿黑袍的男人。
他是万恶林的主人,姓柳名善生。在这暗不见天日的万恶林中,柳善生每日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将那些身负罪恶的尸体,推进熔炉里焚烧。
待我入座后,柳善生起身,慢慢地走向墙边。墙上挂着一面镜子,若是在往常,只要他站在镜子前,就总能看见一个红衣姑娘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动人,能使人忘记一切烦恼。
可是如今,镜子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他像是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开口问道:“临走前,她可有说什么?”
我道:“她说得可多了,就是有一句话,我听了都十分难过。”
柳善生抬眸,定定地看着我,等着下文。
我学着云婪的语气说:“你可知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何滋味?”
“生不如死,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一语毕,我看见他的眸光暗了,那终日不见表情的脸,竟多了一丝难过。
我笑着安慰道:“林主大人,不必伤心,云婪所恨的人,不过是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凡人柳善生。”
闻言,柳善生直言:“我究竟是谁,乔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我继续说道,“可那又如何呢?云婪并不知晓,她从头到尾恨的不过是那个欺骗她的凡人。”
“当年凡人柳善生早就死了,你和二花为了帮助她,所以你才附身在那柳善生身上,与她渡过了一段时光。”说至此处,看着墙上的镜子,话锋一转。
“难不成柳林主,喜欢上了洞庭龙君的幺女?”
柳善生瞥了我一眼之后,他就沉默了。
我不便多问,只好起身走人。
临走前,我向柳善生讨了那面镜子。
“柳林主,你用这面镜子护了她多年,若是被有心人禀报给了城主大人,你觉得你还能有几条命去承受他的责罚?”
“既然斯人已去,这面镜子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还望柳林主,将它交予我,我替你毁了它。”
贰柳善生终究没有将妄念镜交给我,而是选择将血滴入妄念镜中。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这妄念镜一旦沾染了万恶林主的血,它便能够将其主,吸进镜中,在这镜里生活五日,五日过后,镜破,难圆。
“柳林主这是何必呢?”我看着柳善生被一道强光吸进了妄念镜,“罢了,我便替你看会儿家门。”
妄念镜给了他五日时间,镜中五日于我而言不过五个时辰罢了。
故事回到一开始,柳善生与云婪相遇的那一年。
我原本以为,当年云婪吞下云添后,封魂师为云添再造一个身体时,云添便可借此活到与云添重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云添并没有活到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来不及,用妄念镜与云婪联系,便已死了。
二花骗了云婪,她的哥哥云添并非死于云柳镇的那场瘟疫,而是死于盗匪之手。
封魂师为云添再造一个身体,将他寄养在了云柳镇的一处农舍后,便离开了。
云添在农舍生活了半年,他帮着农舍的主人每日去山上采摘草药,再将草药送去镇上医馆。医馆的郎中觉得云添人十分老实憨厚,便欲收他为徒。
偏巧在那一日,云添拜师回家,在路上遇见了盗匪。云添本就穷得响叮当,唯有腰间挂着的东西值些钱。
那几个盗匪以为,云添拼死相护的东西是一块值钱的玉,便将他狠狠暴打一顿,却未曾料到这人打不得,一打就死了。
那血流在了宝物上,一个女鬼哭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将盗匪吓得屁滚尿流。
“青天白日,活见鬼!”
盗匪便跑得没了踪影。
万恶林主便是在此时出现了,他伸手探了探云添的脉搏,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
女鬼的哭声却越来越凄厉,他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想必从一开始,他便不想接这桩差事罢?可是又碍于,之前二花帮过他娘亲,故而这一桩人情债得还。
只见他拾起地上的镜子,用手擦干净了镜子上的血。那镜子里忽然显现出一个妙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让人怜惜。
“小丫头,你哭得可真丑啊。”
那一瞬间,镜子里的小姑娘停止了哭泣,红肿的双眼看着柳善生。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镜子里?”
柳善生抿唇一笑:“我听说这镜子住着一个小女鬼,成天没日没夜的哭泣,便想看看这小女鬼生得如何骇人。”
云婪捏着拳头,心道这人说话咋那么不中听,讨厌得要死。
“今日一见,这女鬼果真吓到我了,简直是人间尤物,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在镜外,努力憋笑,没想到万恶林主这搭讪手段实在陈旧,尤其是配上他那张半笑不笑,努力克制情绪的脸,我差点没笑出声。
镜子里的云婪,却羞红了脸。
柳善生又道:“小女鬼,今日哭够了罢?那我回家做饭了,等到明日,我带你去河边哭好吗?”
云婪吸着鼻涕道:“我哭了那么久吗?”
柳善生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在哭些什么?”
柳善生道:“小女鬼愿意说,我便听,你不愿意说,那就继续哭。”
言毕,他将镜子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我以手抚额,这脑子里少根弦的万恶林主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思来想去,约莫只有一个情况。
可能他讨厌云婪这种聒噪的姑娘,若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兴许连笑都懒得对他笑吧?
又念在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云添,所以才故作温柔地叫她一声小女鬼。
叁
入夜,柳善生躺在床上,一阵冷风从窗口鱼贯而入,起身关窗。
云婪的声音从镜子里传了出来:“我没有见过星星,你能让我看一看吗?”
柳善生听见这句话颇觉心酸,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洞庭龙君的幺女,极其高贵的身份。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竟然连星星都没见过。
云婪故作委屈,胡乱编造了身份:“我自幼身体不好,父亲总把我关在阁楼里,阁楼的窗户都被封住了,我看不见星空,看见绿树鲜花。”
闻言,柳善生嘴角微微一勾,这蹩脚的谎言当真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可是话中心酸又让人无法拒绝。
他打开窗,拿着镜子老老实实地坐在窗边,拿着镜子对着夜空,云婪从镜子里看见那几点零星的夜空下,柳善生温润的侧脸。
那一瞬间,云婪将他看错成了云添。
“柳善生,我听外面的人说,人死了都能变成一颗星星挂在天边,夜夜守护着他最思念的人。这是真的吗?”她说得很小声,柳善生却听得很清楚,他知道这个丫头在想她的哥哥。
“是假的。”柳善生直言,“人死了除了一堆白骨,便什么都没有了。”
云婪愣了,为何这个人不肯说些谎话骗骗她?
柳善生问:“你可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才能完完全全地消失。”
云婪回答:“死了?”
柳善生摇头:“是遗忘。若是死去的人被人彻底遗忘,那才会永远的消失。”
乌云遮住了星星,云婪忽然没有了兴致。看着那茫茫黑夜,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害怕。
她推说道:“我困了,我想休息了。”
柳善生却说:“等等,我带你去看看比星星更好看的东西。”
那是第一次,云婪看见了除柳善生以外的凡人。
他们居住在一个繁华的小镇,夜幕下的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正围着火堆起舞。
“好看吗?”柳善生说,“今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三春分,也是云柳镇一年一度的节日,入夜后男女老少都会来此庆祝。”
柳善生将镜子藏在怀里,云婪透过缝隙看着那漂亮的人间。
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跑出龙宫,看看这人间,如今终于见到,可是她的哥哥却死了。
肆
正在这时,镜中场景变了,回到了云婪出现在云柳镇的那一年。
届时,天空正下着一场倾盆大雨,云婪因找不到柳善生,故而蹲在街边放声大哭。我在镜外,看见柳善生当时就在距离云婪不远处的巷子里,他站在那里,看着大雨之中的云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出场。
明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只需要陪着云婪在人间渡过一些时日,方可返回万恶林。
可是他忘了,若要想骗人成功,骗人者需自骗。他将自己骗了个彻底,也在那一瞬间爱上了云婪。那种感觉有些模糊,说不清是爱,还是怜悯。
等到她喊自己名字第四遍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小巷。
他撑着油纸伞,出现在云婪的面前,为她挡去风雨,待她抬首时,微微浅笑,用极尽宠溺的语气说:“云婪,隔着两条街,我都听见你在骂我了。我还没死,都快被你骂死了。”
他天生不擅长说笑话,此刻这笑话,竟听哭了云婪。
云婪吸着鼻涕,站起身,狠狠抹了一把泪,扑进了他怀里。
那一刻,柳善生只觉自己如遭雷击,这个姑娘从前只曾出现在镜中,如今到了他眼前,撞入他怀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想要将她搂住,他却硬着头皮将她推开了。
见她不欲怒,他只好解释:“我得了病,不能传染给你。”
云婪却道:“我千里迢迢来寻你,倘若你死了,我来这里还有何意义?”
她拉着他的手,承诺道:“我会救你的。”
柳善生在猜测,这个刁蛮任性的龙公主,会用什么方法救自己。直到他躲在暗处,看见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放血救他时,他的心随之一痛。
这个善良的傻姑娘,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凡人有生老病死,她这又是何苦呢?
她将血端给他,骗他说:“这是药,我在山上采的,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你相信我吧,我肯定能把你治好。”
柳善生接过那碗药,手有一些颤抖,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端起药一饮而尽。
喝下那碗药之后,柳善生决定不再装病。他真怕这个傻姑娘,为了给他治病,一天一碗药。
他为了感谢她救了自己一命,于是带着云婪走遍了小镇的大街小巷。
他想,既然是做戏,那便做得像一些罢。往后这样的日子不多了,能让她开心一日是一日吧。
可是他没有料到,云柳镇这些贪心的人类,竟然将云婪供奉成为了神女,他们跪在家门口,求着这位神女赐药救人。
夜里,他看见云婪将一碗血药,倒入了云柳镇的井中。这傻姑娘竟然倒了两碗血治病救人……
按照之后的故事发展,正是这口井害了云婪,后面的故事我已然知晓,没了兴致再继续观看。悲伤的故事,看一次就够了。
正在我准备起身时,我看见镜中的柳善生跟随着云婪回到了家中,他站在门口竟使了个法术,将柳家与外界隔绝开。
他这是准备干什么?
伍
眼见着五个时辰即将到了,柳善生在镜中五日的时间也将过完,若是他在镜中犯错无法出来,那我可要遭罪了。
我慌忙敲了敲镜子,“柳林主,你可别做傻事啊。她云婪左右爱的不过是一个假象,你为了她修改历史,值得吗?”
柳善生抬起头来看着我,语气冷淡地道:“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只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他将时间提前到了,他与云婪成亲的那一夜。
云婪穿着火红的嫁衣,站在柳家庭院里,月光洒在她脸上,柳善生看得有些心疼。再过一会儿,他的阿婪,就要死了。而他是罪魁祸首,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一想到这里,柳善生将她抱入怀中。
云婪愣了,为何今日的柳善生于往日有些不同。
“阿婪,过一会儿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云婪一笑:“柳哥哥,你怎么没喝酒也醉了啊?”
柳善生轻声低语道:“我的心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它若伤你,这并非我本意。阿婪,你要相信我啊。”
言毕,二人对着明月起誓,拜天地,礼成之时,柳家大门被人无情攻破。
云柳镇的百姓,他们拿着火把提着木桶。
冰冷的水泼在了云婪的身上,柳善生隐忍着心中的怒火,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人群中央的白衣封魂师。
封魂师对着众人大喊道:“你们睁开眼睛看清楚,就因为这条恶龙,云柳镇才颗粒无收,多灾多病!”
百姓们举着火把拿着刀剑靠近云婪,喊打喊杀。
他站在云婪身后,看着这历史在眼前重演,不管过了几百年,他仍旧恨这封魂师恨得要死。
封魂师却对他笑道:“我的徒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那妖孽拿下!”
身侧的云婪十分震惊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满是惶恐。
他化出一把匕首,靠近云婪。
云婪这才明白:“你骗我!”
柳善生却笑了:“阿婪,我从未骗过你。”
那一瞬间,他将手中匕首向着封魂师射去,正中眉心。
我大惊,这万恶林主当真是疯了!
云婪愈加吃惊,“你竟然会武功?你不是凡人?”
柳善生道:“阿婪,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云婪往后一退:“知道什么?”
柳善生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妄念镜的主人,他的主人柳善生是个凡人,他死去的那一日,你正在哭泣。”
“你从一开始就在我眼前演戏,我们彼此知道对方的目的,却要把这一场戏演下去。”
云婪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这个人是假的柳善生,可是她并不知道这温柔的假面卸下之后,柳善生竟让她感到十分害怕。
柳善生看见她往后连退几步,面上表情有些变了,那笑变成了自嘲。
正在这时,他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
云婪大声叫道:“你,你怎么了?”
柳善生低头看了看,已经消失了一半的身体。
“我要走了。”柳善生抬起头看着云婪。
“时至今日,唯有今天所作所为,我没有骗你,那一身红嫁衣也是我真心实意想要送你。”
“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
云婪看见柳善生即将消失,慌忙跑过去将他抱住。
“柳善生,你这个骗子!”
“我云婪既嫁给你,便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妻子。”
这次,她撞入他怀里,他没有再推开。
像是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她踮起脚尖,他低下头,月色一片朦胧。
云婪睁开眼睛时,柳善生已经不见了。
那一刻,镜子破了,万恶林中从镜中出来。
我颇为感叹:“你为了在幻境里救她,损了自己半生修为。值得吗?”
柳善生答道:“镜中的世界是人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想法,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救她。如今,心愿已了。”
我默然垂首。
是啊,早在很久以前,云婪被封入龙井之中。柳善生就将这面镜子挂在了房间里,他用着那丑陋的面孔,日日夜夜与她交谈。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如今,她走了,那镜中红衣美女,永不停歇的舞,也终于停了。
我离开万恶林时,柳善生对我道了一声谢。
我摆了摆手,溜之大吉。
真怕他老人家记恨,那幻境里的封魂师长得与我一模一样。他早在很久以前便想杀了封魂师,此刻再见到我,万一把我当成封魂师误杀了,我又该如何?
斋主大人:
我终于写完了这个番外,感觉没有把握好。我本来想写柳林主是个别扭的温柔公子,感觉有些写毁了。
他诚诚恳恳地爱过云婪。
云婪自然也爱过他。
不过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云添。
所以,柳林主才会选择在镜中表白。
镜里的一切都是假象,而镜外的云婪早就死了。
两个人因为骗局相遇,死到临头都不得一句真话。
这番外没写好,时间太匆忙了。你们就瞎看看,改天再修改一个。
等待下一个故事,老九吧!
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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