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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枉死城事件时晨连载三完

 

第八章杀人建筑师1

  由于突发肠胃炎,唐薇向警局请了一周的假,在家调养身体。

  回想发病那天,吃过王莉网上买来的网红青团,吃了小张从老家带来的肉脯,也不知道是哪样东西吃坏了肚子。中午叫的那份外卖也有问题,唐薇心想,那家店味道虽然不错,不过一直被投诉食材不新鲜,看来以后还是少光顾为妙。

  烧很快就退了,但肠胃还是有点不舒服,每天只能喝粥。才过了两天,唐薇肚子里的馋虫又熬不住了,想要出门觅食,尤其想吃泡芙和寿司,对了,还有重庆火锅,烤鸭也不能少。可是身体不允许她这样放肆,所以唐薇只能上网看看吃播,以解相思之苦。

  午饭时间到了,唐薇从沙发上挣扎起来,走到厨房。煤气灶上还有一大锅白粥,她掀开盖子一看,瞬间就没了食欲。她心想,病死就病死了,总比馋死强!于是把心一横,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吃。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头一震,记忆中的往事,忽然如潮水般涌现在她的脑海中,以至于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接起电话。

“喂。”

“是唐薇吗?”另一边的声音,听上去很有朝气,“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唐薇沉默了几秒,才道,“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对了,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咱们好久没见了,聚聚吧。”

“行啊。”唐薇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约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家粤菜馆,唐薇到的时候,正好六点整。刚踏进店门口,她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高远程,他正在认真地看着一份菜单,还不时向服务员询问着什么。

  唐薇快步走了过去。也许是听见脚步声,高远程抬起头,目光正好迎上唐薇,脸上现出爽朗的笑容:“老同学,还是这么准时!”

“那当然!”唐薇将手提包放在身边的座椅上,弯腰入座,“别点太多,我这两天肠胃不好,只能喝粥。对了,你怎么回上海了?”

“休假呗。”高远程让服务员先去忙,待会儿再点单。

  每次见到高远程,总会激起许多警校时的回忆。她和高远程同属侦查系,成绩都名列前茅,私下关系也不错,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好朋友。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好朋友而已,高远程当时已有女友,唐薇也未生情根,两个人的交往纯粹是互相欣赏。

  毕业后,唐薇被分配到了海南省三亚市公安局,而高远程则回到上海当差。据说当刑警没多久,他就侦破了一宗影响极大的分尸案。关于那个案子,身处海南的唐薇也有所耳闻,据说凶手还将分尸的过程录在了手机里,想想就令人胆寒。三年前,唐薇从三亚调到上海,可高远程却被委派到了北京,两人再次失之交臂。

“我听刘启明说,你现在隶属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厉害啊!”唐薇刚坐定,就关心起高远程的工作。

  中国的国际刑警组织是中国国家中心局,隶属于公安部国际合作局,主要负责中国警方同国际刑警组织各成员国之间的合作。高远程所负责的工作,泰半都与跨国犯罪有关。

“哪里有你厉害,听说你一到上海,就破获了好几起大案呢!”

“你负责的可是国际大案,我们小打小闹,哪能和你比啊!”唐薇伸出小指,在高远程面前晃了晃,“简直小巫见大巫,根本微不足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打击犯罪不分大小的嘛。”高远程收起笑脸,用略带严肃的口吻对唐薇说道,“对了,这次我找你,一来叙叙旧,二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还请我吃饭!说吧,想打听谁?”

“听说你和一位名叫陈爝的数学教授很熟?”

  高远程说出陈爝名字的时候,唐薇有种次元壁破裂的感觉。他们两个人南辕北辙,毫不相干,高远程为什么要打听他?难道陈爝参与了国际犯罪?

  唐薇心中疑云大起,忙问道:“还算熟吧。他怎么了?”

“说来话长,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引荐我们认识一下。”

“我们也不赶时间,你慢慢说吧。”唐薇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冷看着高远程,一副“不说为什么,就不让你见陈爝”的样子。

  高远程见她这样,脸上又泛起了笑容,口中道:“怎么,怕我抓你朋友?”

  唐薇直言道:“我敢打赌,他要真犯事,你也抓不到他。好啦,废话少说,你为什么要认识陈爝,快点从实招来!”

  高远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我们最近在追查一个国际犯罪组织,其中牵涉的机密较多,暂时不能都跟你讲。但我答应你,等案件告破,第一个告诉你,怎么样?”

  唐薇被气笑了,说道:“可以啊,高远程,你跟我来这套?我是外人吗?我是人民警察!你要公事公办也行,那我就对不住了,关于陈爝的一切,我无可奉告!”

“你别急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脾气还是这么臭!”高远程苦着脸,长叹一声,继而道,“好了,我说还不行吗?”

  唐薇白了他一眼:“早说不就行了。”

  高远程清了清嗓子,对唐薇道:“你听说过会杀人的建筑吗?”

“会杀人的建筑?”唐薇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就对了。在遇到这个案子之前,我和你一样不明白。就在两个月前,江苏省无锡市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当地警方很快就锁定了凶手,可是却定不了罪,你知道为什么吗?”

“有不在场证明?”

“不愧是女福尔摩斯,一猜就中!”高远程拍手道。

“这和杀人的建筑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我说下去你就明白了。这一切,还要从那个古怪的建筑说起,对了,那个建筑是一家位于市郊的酒店,名叫西山度假酒店。为什么说这栋建筑古怪呢?是因为建筑的外形,是个圆柱体,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倒扣的笔筒。”高远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只要入住这家酒店的三〇四房间,就有可能死于非命。”

2

  位于无锡滨湖区的西山度假酒店,号称是超五星级打造,集住宿、餐饮、娱乐、商务于一体的精品酒店。这家酒店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圆柱体的外形,每一层有三十多间客房,楼层也有几十层高。圆柱体中心是电梯,内部的走廊螺旋状上升,从一层直达顶层,各个客房也是按照这个走势螺旋状排列,故而也有人称这座酒店为“螺旋塔”。

  据说,酒店是老板请一位德国知名的华裔建筑师设计的,在细节方面花了许多心思,是以甫一开业,便宾客如潮,生意兴隆。

  可是好景不长,开业才几个月,酒店就发生了杀人事件。案发那日,三〇四房间的客人因过了时间,却迟迟不办理退房,引起了酒店工作人员的注意。酒店规定,如果暂时联系不到客人,可以延时退房,等到客人回来以后再说。如果还要续住,让客人续费即可。延时退房一般到下午两点,如果还联系不到客人,才可以做强制退房处理。

  等到了下午三点,三〇四房间的客人还是没有现身,客房部主管就带着保洁人员去敲门,打开一看,发现住客赤身裸体地死在了床上,脖子上还插着一把匕首。死者为一名二十五周岁的女性,名叫方艳萍。客房部主管吓得失了魂,立刻报警。警方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调取了酒店的监控录像。

  可这录像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就连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刑警都惊呆了。

  录像显示,除了被害人自己,并没有人靠近过三〇四房间。考虑到被害人死时,客房窗户大开,凶手可能是从窗外进屋,于是又调取了酒店四周的录像,发现除了正门外,并没有人靠近过酒店,所以不存在有人攀爬到三楼行凶的可能。但法医报告又表明,被害人确确实实是在入住当晚被杀的。

  人耶?鬼耶?负责这个案件的刑警们,真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凶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这件悬案轰动一时,故也影响到了西山度假酒店的生意。之后,酒店把三〇四房间封了,内部员工对这件诡异的案子均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当然,这件事也引起了不少好事者的   有些忠告,大家耳熟能详,如走廊头尾的房间不要住;对着电梯和逃生口的房间也不行;三日以上没人住的房间,开门前一定要先敲门,提醒“好朋友”有人要进来了;床最好不要留空;拖鞋不能对床等。还有一些是更具体的故事,甚至大部分人都遇到过,如半夜醒来,忽然见一个老头或女人站在床头,开始拖拽住客的脚(十有八九是往下拖),住客浑身动弹不得,猛烈挣扎起来,才发现屋里没人。这种酒店故事,网上不胜枚举。

  也正因为顶着闹鬼酒店的名头,竟引来不少好事者入住西山度假酒店。其中有一位姓贝的杂志记者,偏不信邪,点名要住三〇四房间。前厅接待苦劝无果,叫来了经理定夺。那经理刚入职不久,心里也不相信什么凶宅之说,就批准了。简单收拾之后,那位贝记者就住了进去。他随身还带了许多摄影摄像器材,感觉像是取材。

  这件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一夜无话,翌日中午,过了退房的时间,却不见贝记者现身。值班经理觉得奇怪,就带了几个人上三〇四敲门。屋内无人应答,强行开门后,那位记者整个人横躺在床上,腹部扎了一柄匕首,人已经没气了。和几年前的案件一样,酒店录像也没拍到任何人接近三〇四房间。

  警方接到报案,极为震惊,立刻成立了专案组彻查此案!

  但案件比想象中更为复杂。两位被害人完全没有相同之处,生活中也无交集,如果说凶手是预谋杀人,那么动机是什么呢?案件调查再次陷入困境。

  当时专案组里有个青年刑警名叫余三椽,平时不太起眼,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也乱糟糟的。这人除了上班之外,就喜欢宅在家里摆弄建筑模型。他不仅对建筑痴迷,对古代的机关术也颇有研究。不过平日里我行我素,说话太直,得罪了不少人,许多同事不太待见他。

  接触这个案子后,余三椽认为大家的调查方向错了,不应该执着于被害人的社会关系,而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如何破解密室问题上。

  专案组里许多人都觉得余三椽玩建筑模型,把脑子给玩坏了,什么密室杀人,都是推理小说中的玩意儿,现实中只要找到凶手,自然能令他供出谋杀的方法。还有人觉得此案根本没那么诡异,可能就是摄像头出了故障。为此,他与专案组同事争执不下,闹得很不愉快。

  余三椽坚持自己的思路,亲自跑了好几次西山度假酒店。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出了这两起案件的共同点——两位被害人被杀当天,客房里窗户都是开着的。

  为什么一定要开窗户呢?余三椽不停问自己。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便是破案的关键。

  又过了几日,余三椽下班经过家门口的幼儿园,竟鬼使神差地驻足观看小朋友们嬉闹。其中有个滑梯的形状非常奇特,呈螺旋状。一个小胖子从滑梯上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余三椽脑中遽然闪过一个念头,兴奋得大叫起来。那小胖子见一个怪叔叔隔着栏杆冲他大喊大叫,吓得顾不上屁股疼,一溜烟逃走了。

  回到警局,余三椽调出了案发当日酒店外的所有监控,细细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当天夜里,警方就以涉嫌谋杀的名义,逮捕了西山度假酒店的老板马国荣。经过审讯,马国荣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还坦白第一个死者方艳萍是他的情妇,因为手里有马国荣的把柄,一直敲诈他。而第二位死者贝俊则因为掌握了方艳萍与马国荣交往的线索,也是必须除去的目标。

  审讯中,马国荣说了一句令在场所有刑警震惊的话。

“为了杀死这个女人,我才托人建了这座酒店。”

  随后他交代的杀人手法,与刑警余三椽的推理基本吻合。

  酒店顶层是马国荣的办公室,在行凶之前,他只需将自己办公室的窗户打开,然后吩咐员工把每个楼层的某个房间窗户开到最大,紧贴酒店外墙。从四楼到顶楼,每个楼层只开一扇窗,但从建筑外的整体上看,就形成了一条由窗户拼接而成的螺旋形通道,远处观之,宛如一条盘绕在酒店建筑上的巨蟒。

  加之酒店窗框上方呈梯形,有个坡度,只要将匕首刃尖向下,放在窗的上缘,匕首就会因为重力的关系下滑,沿着窗与窗搭建的“通道”一路螺旋滑行到四楼,匕首因为惯性加速度,射入窗户大开的三〇四房间,正中床上的受害者。

  这个诡计的实施难度不小,计算匕首的滑行轨迹和射入的角度自不必说,搭建“螺旋通道”所需的房间也必须没人入住,才能指使工作人员将窗户打开。不过作为酒店的老板,动手当夜决定要保留哪些房间,也不算太难。

  这个建筑诡计,听得审讯室里的两位刑警啧啧称奇,其中一人还吐槽说,杀个人还费这事,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果然无法理解。

“果然是法网恢恢,杀了人,终究还是会被抓住。”马国荣长叹一声,整个人看上去疲倦极了,“你们一定想知道建造这座杀人建筑的建筑师是谁吧?呵呵,他的名字叫王珏,你们有本事,就去美国抓他吧!”

3

“王珏?”唐薇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一时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多年以前,发生在云南腾冲的五行塔杀人事件[1],你听说过吗?”高远程怕唐薇想不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陈爝,这个案子恐怕至今仍是悬案。”

“五行塔连环坠楼事件?”唐薇惊呼起来,“我当然记得。”

  韩晋将这次的案件整理成书出版,还特意给唐薇寄了签名本,扉页上写了“唐薇小姐指正”的字样。唐薇睡前偶尔会翻上几页,自己参与的案子会略过不看。但五行塔这个案子并不是由她经手,所以读得非常仔细,此案奇诡异常,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要是住在五行塔塔顶房间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在反锁的密室中坠楼。

“那座五行塔正是王珏所建,和西山度假酒店一样,也是个杀人的建筑物。”

“又是他?”唐薇瞪大了双眼。

“没错,这家伙早年留学德国,工作之后入了德国籍。王珏是个化名,他本名叫王桷,木角桷。”高远程说到一半,摇头苦笑起来,“说实话,他确实有才华,所以渐渐在业内崭露头角后,自己成立了事务所,先后主持设计了不少标志性建筑。艺术家有怪癖我能理解,但这个王珏不一样。他替有钱人建私人邸宅,却在建筑中暗藏杀人机关,害死了不少人。当然啦,这些事都是他死后调查出来的。”

“你在调查王桷?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他在美国出了车祸,已经死了,但他暗地里设计的不少建筑还留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西山度假酒店、五行塔之外,应该还有不少杀人建筑存世。”

“原来如此,因为陈爝破解了五行塔的秘密,所以你才想找他,多了解一些关于杀人建筑的事情?”唐薇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那没问题,等他回上海,我就给你引荐。”

“另外,你刚才问王桷出了车祸,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调查他,那是因为王桷的死根本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谋杀。”高远程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是谁干的?”

“有人在王桷的车里动了手脚,十分隐秘,如果不是美国警方早就盯上了王桷,恐怕就被蒙混过去了。对付王桷的秘密结社叫作‘五老会’。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是机密,没对媒体公布。就目前来说,我们对这个组织知之甚少。”

“五老会?”唐薇重复了一遍。

“这个五老会,历史上少有记载,也是到了晚清才为世人所知。他们的头领姓唐,大家尊称为唐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代号。有人说,这位唐先生的祖先是北宋末年一位高人,精通机关术和暗器,自号兵诛城主,人称唐公。不过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五老会行踪诡秘,就连国际警察都拿他们没辙。”

“为什么要叫五老会呢?”唐薇实在不明白这个名称的含义。民间秘密结社她也听过不少,诸如哥老会、三合会等,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五老会。

“关于五老会的名称,也有很多说法,第一种说法是宋朝灭亡后,四川奇人唐公的后人集结了四位隐世高人,创立了五老会,旨在驱除鞑虏,光复汉统。那四位高人个个手眼通天,有精通易理和雷法的龙虎宗道士,也有擅长探事和暗杀的皇城司酷吏,据说斩下雍正皇帝脑袋的吕四娘,也是五老会的人。

“第二种说法更神奇,说五老会是无老会的谐音,即不老之会,求的是不死药。美国圣地亚哥不是每年都举办反衰老与死亡大会(RAADFESTIVAL)嘛,一群‘激进延续生命者’聚在一起,整天讨论什么‘永生技术’,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也有说法称这个会议的背后资助者就是五老会的魁帅唐先生。加入五老会的人,都妄图求得不死药,当然,作为回报,自己也必须对组织做出相应的贡献。不过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五老会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甚至存在与否,目前都没人能下断论。”

  高远程这番话,听得唐薇云里雾里。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对高远程道:“这个犯罪组织为什么要杀死王桷呢?恢复汉统也好,长生不死也好,和王桷这个建筑师有什么关系?”

“我也很想知道。”高远程说完,看了一眼唐薇,可能是觉得这个回答太敷衍,又补充道,“我的猜测是,王桷起初也在为五老会做事,替他们清理掉一些碍眼的人,包括建造那些杀人建筑。但是,好景不长,可能是王桷渐渐想摆脱五老会的掌控,做了二五仔,又或者做错事得罪了五老会,令唐先生起了杀心。”

  唐薇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可能是这些事听上去离自己的生活太遥远,给她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平日里那些鸡零狗碎的案子就够喝一壶了,更别提牵扯到国际犯罪和秘密结社的大案,怎么看都像是电影里演的剧情。

  高远程可能也是说得累了,喊来服务员点菜。他顾及唐薇肠胃不好,都挑清淡的点,点完后还要了一瓶啤酒。

“你这些事要是讲给陈爝听,他一定很来劲。”唐薇摇晃着玻璃杯中的开水,“不过也得过些时日了,这两天他去了丰都县那边一个刑具博物馆。”

  听见“刑具博物馆”五个字,高远程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激动地说:“你刚才说什么?陈爝去了刑具博物馆?是不是袁秉德的刑具博物馆?”

“对啊!怎么啦?”唐薇不明白高远程为何这样激动。

“什么时候的事?”高远程赶紧问道。

  唐薇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去了也有三天了吧?”

  高远程急得挠着头问:“糟糕!你这两天有没有联系他?”

“昨天给他们打过电话,可是没打通。”

“丰都县的那座刑具博物馆也是王桷所建!”高远程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陈爝教授现在的处境可能非常危险!”

  唐薇听了,立刻拿起手机,给陈爝和韩晋分别拨了电话。可那边一直是忙音,看来他们的手机都没有信号。难道真的出了意外……

  高远程道:“现在怎么办?”

“走!”唐薇想也没想,赶紧站起身来。

  注释:

[1]详情见《五行塔事件》

4

  乔俊烈晚上约了个朋友去解放碑那里吃饭,本来说好五点见的,谁知对方临时变卦,说什么女友忽然从国外回来,要去接机,放了他的鸽子。乔俊烈听了,气得想和他绝交,不过转念一想,这事要换作自己,也会是选择重色轻友,去给女友接机。

  只是眼下三十好几了,自己还孑然一身,哪来的女友?

  他坐在办公室,看着电脑上的表格,心里盘算着晚饭一个人吃什么,是火锅呢还是烤肉,或者随便来碗小面对付一下。这时,桌上的手机铃声大作,将他从艰难的抉择中拖回现实。

  屏幕上显示的是“宋伯雄”的名字。接电话时,乔俊烈忽然想起了前两天见过的陈爝教授。他隐隐觉得宋伯雄找他,是为了陈爝的事。

“宋队长,你想我了?”他接起电话,故意开了个玩笑。

  宋伯雄接下去说的话,让乔俊烈笑不出来了。他沉着脸听完,挂上电话,心里纷乱至极。

  王桷这个名字,他之前从未耳闻,但五行塔这个案子,他还是很熟悉的。世界上竟然有专门设计杀人建筑的建筑师,真是无奇不有。如此说来,袁秉德委托王桷设计建造的刑具博物馆,其中必有猫腻。他离开博物馆已过了两天,而这段时间内,都没人能联系到陈爝他们,看来确实出事了。

  想到这里,乔俊烈立刻拨通了朱沛的手机。过了好久,朱沛才接起电话。她那边音乐非常吵闹,像是在酒吧,乔俊烈甚至都听不清她说什么。

“你在哪儿?”乔俊烈冲着手机大喊,“立刻给我回来!”

  挂了电话,乔俊烈给丰都县公安局去了电话,把事情的始末简单说了一遍,让他们先跑一趟袁秉德的刑具博物馆,他随后就到。打完电话,自己又领了队里几个兄弟出警。临走时,乔俊烈留下小王,让他和朱沛留在局里待命。

  乔俊烈驾驶警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虽然速度已到了上限,但他还是想再快一点。不过再快一点就要违法了,身为警察,总不能知法犯法。

  开了两个多小时车,丰都县公安局的同事来电话了,说刑具博物馆被烧成了废墟,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黑炭,他们到时还有不少明火,目前正在呼叫最近的消防队。乔俊烈脑子一热,说了胡话,问里面七八个人还有救吗。对方表示,别说是活人,就算是个铁人,这个温度也给你化成铁水噻!乔俊烈一听,心凉了一半。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宋伯雄交代陈爝被烧死的事实。

  内心挣扎了半天,他决定先去现场看看再说,到时候再想个委婉一点的措辞,给宋伯雄报丧。他与陈爝虽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一见如故,他现在心里也不好受。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怀疑“阎帝案”的始作俑者就是袁秉德本人。如今刑具博物馆付之一炬,可以将袁秉德入罪的证据恐怕也都毁了,真是尘归尘,土归土。

  到了火灾现场,天已经黑了,现场架了几座施工用的灯架照明,四下都是警察和消防官兵。乔俊烈下车一看,果然十分惨烈。原本高耸恢宏的博物馆,如今只剩下一堆已经炭化的房屋轮廓,由于博物馆采用的木质结构较多,许多地方都被烧塌了。现场浓烟滚滚,空气中充满了焦炭味。

  乔俊烈问一名正在现场作业的消防员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对方回答说,现在火灾现场高温未消,水汽弥漫,需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场勘查。他又问对方具体时间,这时另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上前,告诉他最快也要等到天亮。这人高高瘦瘦,四十岁上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乔俊烈看他的脸,总觉得眼熟。

“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乔俊烈,你好。”乔俊烈伸出手。

“你好,我叫赵澈,消防总队防火监督处的火灾调查官,很高兴认识你。”赵澈忙和乔俊烈握手,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刚才想不起来,一听“赵澈”的名字,乔俊烈才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有“火场福尔摩斯”称号的赵澈。

  所谓火灾调查官,就是与火灾现场的痕迹直接对话,专门彻查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的人。他通常在火灾发生之后,于尘烟弥漫的废墟中发现真相,其难度不亚于破获一起凶杀案。

“原来是赵老师,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乔队太客气了。我刚才见你急着要进现场,是有什么物品需要抢救吗?”赵澈好奇地问道,“如果不方便透露,大可以不说。没关系。”

“我有几个朋友在里面。”乔俊烈叹了一声。

“请乔队节哀。这种规模的火灾,人的生还概率很小。而且,我刚才围房子转了一圈,见门窗都从内锁住,可见这场火灾,人为纵火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把门窗反锁,就是为了不让人从里面逃出来?”

“没错,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许多蓄意谋杀都是这样。而且从房屋外墙的灼烧程度来看,各处都很均匀,可见起火点不止一处,纵火者应该在多处泼洒了汽油。”

  赵澈的话让乔俊烈十分佩服,不仅仅是他的专业,还有敏锐的洞察力。

“起火点越多,是不是就意味着人为纵火的可能性越高?”

“这可不一定,还是要综合起来看。”赵澈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比如电气线路过负荷引起的火灾,有时也会形成多处着火点。但这种电器灼烧痕迹通常在建筑底部,而这里上下都很均匀,更像是被人泼洒过汽油或其他易燃物。”

“原来如此,真是长见识了!”

“当然,这都只是从表面观察进行的推测,要查明具体起火原因,必须进入火场寻找物证,倾听现场的声音,通过热释放速率和火场负荷,来判断起火部位,之后找起火点,进而判断起火原因。火场是不会撒谎的。我想乔队应该深有体会,侦查刑事案件时,您也必须亲自到现场看一看才行吧?”

  赵澈不仅人看上去斯文,说话也不紧不慢,让人听得很是舒服。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消防队员跑来,对赵澈道:“赵老师,这房子有古怪!”

“古怪?”赵澈转过身,看着那位消防队员,“怎么古怪?”

“我在消防队干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样的现场,按理说烧完也有个焦炭不是?”消防队员惊魂未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这房子没顶没地,竟是个空壳……”

  他这一番话,说得乔俊烈和赵澈面面相觑。

第九章活阎王1

  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陈爝已经洞悉了所有杀人事件的真相。毕竟这些事件光从表面上看,都是无法用理性去理解的。但我还是应他的要求,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了石殿。

  当我告诉他们,陈爝要宣布案件的真相时,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尽管如此,大家也没表示反对,可能是想听听看陈爝有什么惊人之语吧。至少我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信任的表情。

  我们一字排开,呈扇形站在陈爝身前,陈爝则站在写有“阎罗殿”三个字的大匾之下,手里拿着火把,颇有些阴间判官的意思。我转而又想到,陈爝名字中的“爝”字,本意就有火把的意思,此时他手里拿着火把,试图照亮案件的真相,倒很是应景。

“喂,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不说话,我们可就走了!我们还得打洞逃出去,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袁嘉月将双手抱在胸前,说话的态度极为恶劣。

  不过我也见怪不怪,每次陈爝将嫌疑人招来,总有几个人跳出来对他出言不逊,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反正陈爝也不在乎,听了都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陈爝扫视众人,语速平缓地说道:“请大家给我十分钟,听完后如果觉得没有道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

“你……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了吗?”储立明医生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肥胖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亮光,分不清是油是汗。

“所谓真相,不过是我经过逻辑推理得来的答案,究竟是不是事实,大家听了之后,可以自行判断。”说到此处,陈爝清了清嗓子,这是他开始长篇大论前的老习惯。

  我偷偷去看众人的反应,单从他们的表情上,完全分辨不出谁是杀人凶手。袁嘉月的不屑和储立明的胆怯自不必说,汤洛妃则是凝神倾听陈爝的一字一句,她身边的董琳脸上尽是懵懂的表情,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陈爝所说之事意味着什么。谭丽娜不停地跺着脚,仿佛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

  陈爝自顾自地说:“在开始讲述真相之前,我们必须先回顾一下,到目前为止在这里所发生的案件。第一起杀人案,死者是律师夏栋才,死亡现场呈密室状态。因为自袁夫人听见他的声音,直至他死亡的那段时间内,并没有人接近过他的客房。他的死亡状态是双手被人反绑,脖子上套着绳索,口中还塞着抹布。”

  我打断陈爝:“会不会袁夫人听见夏栋才声音的时候,他已经双手被缚,口中塞了抹布呢?毕竟她没有听清楚夏律师究竟说了什么啊!”

  陈爝点头说:“这种可能性很高,但就算夏律师被捆住,脖子上也套了绳圈,口中无法说话,但毕竟还活着,这是事实。何以袁夫人离开之后,没人靠近过房间,他忽然就死了呢?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关键在于如何在袁夫人听见夏律师发声后再将他杀死。录像显示袁夫人敲门之前,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靠近夏律师的房间,他不可能一直保持着上吊姿势而不死。从医学角度分析,一个人一旦上吊自缢,一般在一到三分钟之内就会失去知觉,五到十分钟就会死亡。

  陈爝伸出右手食指,对众人道:“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

  见大家没有异议,陈爝又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是袁嘉亨被杀一案。昨天早晨,我们被一声巨响惊醒,发现声音传自陈列木质刑具的碓捣狱石室。大家都赶了过去,却发现袁嘉亨已经死亡,枕骨被钝器砸裂,下颌骨也碎了,肋骨多处断裂。这时候大家怀疑,地宫里还藏有其他人,意图对我们不轨。可是进地宫时,我、韩晋和袁嘉志已将这里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杀死袁嘉亨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可是碓捣狱石室发出巨响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转劫所啊,当时你也在场,这又怎么解释呢?”谭丽娜突然问道。

  陈爝道:“没错,碓捣狱石室传出巨响时,我们都在一起,而且我们赶到现场时,袁嘉亨才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也就是说,巨响和死亡,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间。从这点来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但这不符合逻辑,世界上没有鬼魂,杀人者必是活人!所以,我换了个思路,或许凶手在杀人的时候,自己并不在碓捣狱石室,而是在转劫所!”

“凶手在转劫所,那怎么杀人?难道还用了魔法不成?”又是谭丽娜在提问。

“当然不是魔法,但世界上远距离杀人的诡计可不少,不用魔法,也可以用诡计和机关。另外,袁嘉亨身下的那堆碎砖究竟有何用处,我隐隐觉得这就是破案的关键所在。所以,关于这个案子,我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不在现场,亦可以杀死袁嘉亨!”这一次,陈爝在我们面前,伸出了两根手指。

“诡计和机关?开什么玩笑!”袁嘉月冷笑一声,傲慢之色溢于言表,“陈先生,你以为我们在拍武侠电视剧吗?”

“请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座刑具博物馆,这里所收藏的杀人机关还少吗?”

  面对陈爝的诘问,袁嘉月一时无可辩驳,只是生气地别过脸去。

  陈爝接着说道:“最后是袁嘉志一案,凶手在水刑狱石室内将其头部按入水池,活活溺死了他。这一次,凶手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现场的情况却很奇怪——被害人因挣扎溅起许多水花,导致衣衫尽湿,按理说凶手的衣服也应该湿透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但我们所有人的衣服都没有被水打湿的痕迹。如此看来,凶手应该不在我们之中,是吗?”

  汤洛妃道:“可能凶手躲的地方比较隐匿,我们找不到呢!”

  陈爝语气坚定地说:“绝不可能,在我们的搜查之下,凶手无处可躲。况且人类需要进食,罐头食物和饮用水都在转劫所内被我们看着,他怎么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用了什么方法,让被害人在挣扎的时候,水不会溅到自己身上;第二,就算水溅得自己满身都是,凶手也可以立刻将衣服变干。”

  袁嘉月又道:“怎么可能……”

“请不要打断陈爝,让他说完,可以吗?”我立刻打断了袁嘉月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但一定不是好话。

“除此之外,袁嘉志一案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即水刑狱的密室问题。我们进入水刑狱石室时,实榻门推不开。大家都认为是木条将大门从内闩上了,因为我们撞开门后,见到地上有一根断裂的木条。可是,水刑狱石室内部却又没有凶手的影子。”说到这里,陈爝伸出了三根手指,“那么,第三个问题就呼之欲出了——凶手溺杀袁嘉志后,是如何离开已从内上闩的石室呢?”

  石殿内变得非常安静,大家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所有人都在认真听陈爝说话,而这时候的陈爝,也仿佛有一种魔力,只要他在说话,就能让人忘记身在何处。

  陈爝总结道:“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第二个问题,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杀死袁嘉亨;第三个问题,凶手溺杀袁嘉志后,如何离开从内上闩的石室?”

  无法解释。陈爝提出的三个问题,全都无法解释。

  这三起案件,绝对不是人类能够犯下的,除非凶手是这里的鬼卒。

“难道……陈先生已经有答案了?”董琳躲在汤洛妃身后,低声问了一句。她总是给人唯唯诺诺的印象,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没错,以上这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话到此处,陈爝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才道:“这三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储立明被陈爝吊足了胃口,冲口问道。

“叠城。”

2

  叠城。

  陈爝说出这两个字后,长时间的沉默再次出现。没有人明白他在讲什么,我甚至听成了“蝶城”,心想这三起杀人事件,和蝴蝶难道有什么关系。储立明此刻一脸茫然,完全不懂陈爝想表达什么。就在他想要继续发问时,陈爝又开口了。

“所谓叠城,又可以称为城摞城,是指不同朝代的古城叠加在一起的奇观。考古学家就曾发现在开封古城的地下,三米至十二米处,上下叠压着六座城池。之所以说是奇观,是因为城市上下有多处都出现了墙摞墙、路摞路、门摞门的现象。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城市南北中轴线从古至今都没有变化,根据中轴线建立城市,就会出现多处建筑和街道发生重合的情况。”

  听他说到这里,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叠城,乃是开封地下叠城。正是因为黄河的泛滥、泥沙的淤积,才造就了这举世无双的城摞城奇观。

  储立明一拍脑袋,大声道:“明白了!你是想说,刑具博物馆与这座地宫,也如开封地下叠城一般,连格局都是一样的!”

  陈爝大声说道:“不是格局一样,而是刑具博物馆与这座地下的枉死城,每个房间,每条过道,都严丝合缝!多一寸不多,少一寸不少!”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是不明白陈爝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算刑具博物馆和地宫严丝合缝,那又如何?与刚才所说的三起谋杀案又有什么关联?

  然而,陈爝接下去所说的话,再次震惊了我们所有人。

“袁秉德的这座刑具博物馆果然不同凡响,他不仅收藏了众多古代刑具,甚至还将建筑本身也变成了一个刑具。”陈爝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宣布道,“你们没有听错,这座刑具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刑具!”

  听到这里,我以为陈爝疯了。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我们所在的明明是一栋建筑,怎么会是刑具?况且,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刑具!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就传来了袁嘉月的声音。

“博物馆本身就是刑具?哈哈哈,你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看你还是及早去看看精神病医生比较好!”

  陈爝对袁嘉月的嘲讽充耳不闻,兀自说了下去:“正是因为地上的刑具博物馆与地下的枉死城严丝合缝,才能让这三起不可能犯罪变为可能!”

“就算刑具博物馆和地宫的尺寸严丝合缝,一模一样,但这和三个人的死,有什么关联呢?”储立明伸手抹去额头淌下的汗水,“况且地面上的刑具博物馆已经烧成灰了,也不可能躲一个凶手,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杀人吧?”

“你忽略了一个问题。虽然刑具博物馆和地宫是地上地下的关系,但它们却并非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换言之,它们本就存在于一个空间,而是思维陷阱让你们认为,它们两者毫不相干。我讲得再明白一些好了,地宫的天花板,其实就是刑具博物馆的地板!”

  储立明听了这话,顿时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我又何尝不是?

  陈爝刚才那番话,宛如黑夜中的一道霹雳,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在那个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我开始渐渐明白“叠城”诡计的含义了!

“从我们踏入刑具博物馆那一刻开始,整个刑具博物馆都在下沉!”陈爝如是说。

  此言一出,众人相顾失色。

“怎么可能?我们都没有感觉啊?”谭丽娜还是不能相信。

“那是因为,博物馆地板沉降的速度极为缓慢,根据我的观察,每二十四小时,可能只会下沉三十到四十厘米。这样缓慢的速度,我们当然没有任何感觉。”陈爝回答道。

  陈爝说的话太过震撼,大家一时都没缓过劲来。难道我们之前在刑具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沉降就一直持续着,只是因为速度极慢,才没人能察觉到吗?

  仔细一想,这件事尽管直觉上不可能,却也无法辩驳。

  这就像天天见面的家人,你会觉得他们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但有些朋友只要隔了几年不见,再见面时都会感叹对方变化之大,或是老了,或是胖了。

  陈爝不给我们缓冲的时间,接着推理道:“正如我刚才所言,三个问题,一个解答。而我的解答就是刑具博物馆本身就是刑具,而地宫则是刑场,整个博物馆的地板还在不断沉降。我们且来看看,这个答案,如何一举解决之前三个问题。首先,第一个问题,凶手如何杀死身处密室中的律师夏栋才?其实很简单,凶手在很早的时候(录像录制之前)就将夏栋才制服,在其口中塞入抹布,将其双手反绑,然后套上一头系在屋梁的绳圈。

“而这时候,夏栋才并没有死亡,双脚也站在地面上,只不过脖子上套紧了绳圈,双手又被反绑,挣扎也无济于事。凶手离开房间后,随着地板不断沉降,夏栋才脖子上的绳圈越勒越紧,袁夫人去他房间敲门的时候,夏栋才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求救!只是因为口中塞着抹布,所以才会模糊不清。袁夫人离开后,又过了十多个小时,随着地板完全离开夏栋才脚底,失去垫脚物的夏律师才彻底被缢死!”

  我猛然想起,来到博物馆的第二天早晨,在去餐厅用餐的路上确实感觉屋顶变高了。当时我以为是幻觉。原来不是屋顶变高,而是我脚下的地板沉降了三十厘米。

“所以他的脚边才没有垫脚物?”汤洛妃在一旁点头附和,似乎认同了陈爝的推理。其他人却没有说话,都在凝神静听。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更容易解答了。凶手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杀死袁嘉亨?答案就是,凶手利用刑具博物馆沉降的现象,设置了一个机关。韩晋,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进入碓捣狱石室时,见到了一堵用白膏砖堆砌起来的三角墙吧?”陈爝突然向我发问。

  我忙答道:“没错,当时我就在想,这些砖石少说也有数百块,如果竖着堆起来,恐怕可以直达室顶。”

“没错,单这一点来看,你和凶手想到了一起。”

“想到了一起?”我不明白。

“凶手就是将三角形的砖墙,垒成了直达屋顶的长方形竖墙,离地宫顶部仅剩一道几十厘米的缝隙,然后将袁嘉亨塞进这个缝隙中。我想,当时的袁嘉亨,应该已经失去了意识,可能是被打晕了。他下颌骨碎裂,表明他极有可能遇到了十分厉害的人物。被塞进砖墙和屋顶缝隙处的袁嘉亨,自然是卡在其中,随着博物馆不断下沉,巨大的重力压向袁嘉亨和砖墙,随后将袁嘉亨的枕骨挤压碎裂,令他一命呜呼。紧接着,尸体下的砖墙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轰然崩塌,这正是我们昨天早晨听见的那声巨响。”

  难以想象,袁嘉亨竟然死得如此悲惨。袁嘉亨醒来时,身体被卡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中,寸步难行,他是多么的恐惧,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强的压力,渐渐将他头骨和胸骨碾碎。想到此处,我心头一阵酸楚。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赶到现场时,袁嘉亨才死不久。”储立明长叹一声,“哎,如果我们能早一点醒来,或许还能从石头缝中救出被卡住的袁嘉亨。”

  陈爝摇摇头道:“未必能够提早醒来。我们或许都被凶手下了药,没有外界刺激,我们可能会一直睡下去。”

“这凶手也太歹毒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董琳听了袁嘉亨的遭遇,眼眶中净是泪水。毕竟在这座刑具博物馆中,除了汤洛妃外,唯有袁嘉亨对她还算和颜悦色。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凶手溺杀袁嘉志后,是如何离开从内上锁的石室的?我想不用我说,大家也应该明白了吧?”陈爝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我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仿佛点名要我来回答一般。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答道:“难道是重力导致门打不开?”

“没错!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的嘛。”陈爝不会放过任何损我的机会,“正如韩晋所言,由于刑具博物馆的重力,石室的实榻大门两边的门轴被压,产生弯曲,加上门梁受力,挤压着门板,两块门板被卡住了,所以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后来我们撞开门板,但门轴已经损坏,这门是再也合不上了。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试试看。”

  储立明道:“门闩只不过是凶手故布疑阵,吓唬我们,让大家以为是鬼卒所为?”

  经过陈爝一番解释,我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

  地面的刑具博物馆沉降,导致地下宫殿的天花板越来越低,引发了一连串诡异的现象,凶手借此实施了一系列的杀人诡计。这一切若非我亲身经历,真是不敢相信,现实果然比小说还要离奇。

  陈爝又道:“实际上,包括大家之后发现的一连串灵异事件,也都是博物馆沉降引发的。比如韩晋和袁夫人原路折返,经过隧道时,骤遇巨岩堵路,其实就是博物馆沉降时带动周围的地质出现‘蛰陷’现象,原本隧道前的空间被坍塌的岩层覆盖。石殿墙壁上消失的鬼卒也是,因为天花板沉降,挤压了覆盖在石墙上的壁画,导致颜料出现大面积脱落,墙上的鬼卒画像自然变少了。我和韩晋检查壁画时,就在墙边捡到过剥落的颜料片。还有空间变小的阎罗殿,无非是天花板沉降,整体的空间感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如果稍作留意,就会发现空间确实变小了。”

  原来如此,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前经历的所有灵异事件,不过是刑具博物馆缓慢沉降造成的,并非地宫里的鬼卒所为。我又想到,每日睡觉醒来,身上都会有一层厚灰碎石,看来都是天花板沉降时掉落下来的。

“可是,凶手难道一开始就知道博物馆会下沉吗?还有,凶手是故意纵火将大家引到这座地宫,然后一个个杀死吗?”

  谭丽娜憋了一肚子问题,这时候一股脑问了出来。

  陈爝回道:“我相信,凶手一开始就知道刑具博物馆会沉降,甚至这座博物馆建造之初,就做了地板会下沉填满地宫的设计,只要毁掉原本的承重装置,就可以触发下沉。但是毁掉承重装置后,能让博物馆地面保持匀速沉降,甚至计算好每日下沉的数值和速率,还真不是普通建筑师能够做到的。这需要极为精确的计算和极高的建筑才华才行。凶手是否故意纵火将我们引入地宫?我认为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凶手精心策划的。”

  汤洛妃听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引我们到此,是想活埋我们吗?”

  陈爝答道:“没错。我和韩晋,以及袁氏兄弟闯入阿鼻狱时,石室内没有发现刑具,当时我以为这间石室和刑具博物馆的中庭一样,其实我搞错了!刀锯狱、碓捣狱、水刑狱、火山狱,正是对应了五行中西金、东木、北水、南火四个元素和方位,而中央阿鼻狱的属性,则是中土,也就意味着土刑。当时我就应该想到,这个地宫存在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全都活埋于此!”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谭丽娜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我环视四周,见大家均屏气敛息、神色惶惶,四下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傲慢的袁嘉月、美丽的汤洛妃、胆小的储立明、懦弱的董琳、善变的谭丽娜,凶手究竟是谁呢?还未等陈爝开口,我的心已经怦怦直跳了。

3

  陈爝没有立刻回答谭丽娜的提问。他可能是有些累了,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得缓慢。

“想要找出谁是凶手,并不是那么困难。首先,我们要着眼于杀人现场的一些不和谐的小事上。这些不和谐的小事,往往会揭示凶手的身份。要说不和谐的感觉,没有哪个案子比袁嘉志案的现场更奇怪了。”

“哪里奇怪?”我不禁问道。

“被害人袁嘉志的尸体全身湿透,这是挣扎导致的,但凶手身上却没有溅湿的痕迹,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袁嘉志被杀之后,转劫所以及石殿内,充斥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只要把这两个问题解决,我们就能找出真凶。”

  他说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正是我从上海带来的。因为鼻炎的缘故,我有时候在充满异味的环境下待不下去,所以才备在身边,没想到在袁嘉志被杀的那天竟然被人偷了。我实在不明白,凶手拿走我的空气清新剂意欲何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得。我还想是谁在囚室里喷了那么多空气清新剂,味道飘得满房间都是。”谭丽娜对这件事印象极深。

  我问陈爝:“凶手为什么要偷走我的空气清新剂呢?为什么这件事是破案的关键?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韩晋,你是否还记得,在水刑狱石室找到袁嘉志的尸体时,我们发现他失禁了。其实溺死时失禁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但这件事发生在袁嘉志身上,却极不寻常,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道:“不知道……”

  陈爝一字字道:“不寻常的地方在于,袁嘉志虽然失禁,屎尿齐流,但却不曾有异味。”

“没有异味?”

“确实没有啊,我记得这件事,陈先生还问过我呢。”储立明点头道,“普通人身上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有的是因为肠道内的菌群失调,有的是消化不良,还有吃某些杀菌药导致的副作用,都会使粪便没有异味。”

  我呆了一呆,又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韩晋,意义可大着呢!”陈爝忽然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想想看,凶手为什么要在转劫所内喷洒大量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他究竟想掩盖什么呢?联想到袁嘉志失禁的画面就可以得知,凶手怕身上沾染到粪便的恶臭。粪便这种东西,就算是流质的液体,沾上肉眼看不见的一滴,味道就会如影随形。凶手将袁嘉志头部按在水中溺杀,一定与袁嘉志的身体发生过极为亲密的接触,尽管肉眼看不出问题,但见到袁嘉志失禁,裤裆内黄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下,凶手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恐惧!”

“怀疑身上沾染了粪便的味道,洗一下不就行了吗?”我说。

“若是凶手洗过了,但还是不能确定身上是否残留这种味道呢?”陈爝又问。

“洗好之后,闻一下不就知道了?如果闻一下还有味道,就继续洗嘛,反正水刑狱石室中央有水池,水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凶手闻不出味道呢?”

“闻不出味道……”我被陈爝问住了。

  对啊,如果凶手闻不出味道,那就无法判断身上是否残留了粪便的气味。这样一来,怎么洗都是徒劳。洗上一千遍,自己也无法确认身上是否有异味。

“如果凶手闻不出身上的味道,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大家都闻不出味道。凶手想到用你包里的空气清新剂来掩盖其他气味,所以在转劫所内大量喷洒。因此,我们可以从这件事上,得出一个结论——凶手闻不出任何气味!换言之,凶手没有嗅觉。”

“没有嗅觉?”我想起了自己的过敏性鼻炎,确实对很多味道不是很敏感,想到此处,我蓦地惊呼起来,对陈爝喊道,“不是我,我可没杀人……”

  陈爝见我如此紧张,出言安慰道:“在场这么多人,闻不出味道的可不止你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重感冒的储立明医生,患有和你一样鼻炎的董琳小姐,嗅觉都不太敏锐。”

  他这番话让我想起刚到刑具博物馆时,董琳确实和我聊起她的过敏性鼻炎;在餐厅用餐时,也见过储立明大打喷嚏,他还说自己得了感冒,听他的鼻音,应该是重感冒。

“不……我可没杀人,我没有!”这回换储立明紧张了。他连连摆手,冒着油光的脸不停抽搐,紧张得眼镜歪了都没空去扶一下。

  董琳也不比储立明好多少,一张俏脸吓得惨白,嘴唇不停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目前来看,凶手应该就在韩晋、储立明和董琳三个人之中。”陈爝见我忐忑不安,脸上现出狡黠的神色,故意说,“先说我的判断,我觉得韩晋最可疑,投他一票。”

  他这话一出口,我身边的储立明、谭丽娜,甚至袁嘉月都往后退了好几步,想离我远点。我瞬间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陈爝,你……你疯了!别胡说八道!”我急得都快哭了,拼命向身边各位解释,“真不是我干的,我没杀人,请你们相信我!陈爝你快跟他们解释啊!浑蛋!”

  陈爝笑了半天,才捂着肚子说:“对不起,我刚才和各位开个玩笑。”

  我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你还有兴趣说笑?”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下面就是我的推理。”陈爝收起了笑脸,正色道,“正如之前所说,袁嘉志案有两个奇怪的地方,凶手为何喷洒柠檬味空气清新剂,这个问题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也正因为凶手的这个举动,让我们把凶手范围缩小在三个人里面。那么另一件奇怪的事,即凶手身上为何没有溅湿的痕迹,这点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经过严密的推理,加上合理的想象,应该不难找出真相。”

“从现场来看,袁嘉志的挣扎导致自己浑身湿透,将他的头部按入水中的凶手,没理由身上衣物都是干的。所以我们先假设,凶手衣服溅湿,然后用某种办法,瞬间将湿掉的衣服变干。大家想想看,有办法吗?有是有,比如吹风机或者烤火,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除了火把外,什么都没有,怎么烤干衣服?而且还要里里外外都烤干,简直天方夜谭!所以这种可能性,我们不需要再考虑。

“那还有其他办法吗?有的。就是在溺杀袁嘉志时,用了某种方法,让水沾不到衣服上,这样衣服就不会湿,也不需要烘干了。但是凶手贴身溺杀袁嘉志的时候,如何才能做到衣服不被水溅湿,难道有雨衣?这也不可能。就算毁掉雨衣,起码还会留下点痕迹,烧掉雨衣,也会有些焦痕吧?可惜我们在现场见不到这些东西。其实,凶手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在溺杀袁嘉志时让衣服依旧保持干燥——就是将衣服脱在囚室里,赤身裸体走去水刑狱石室,将袁嘉志溺杀!”

“赤身裸体?”我惊呆了,把目光转向储立明。

  难以想象,这样的胖子在这阴森的地宫裸奔,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储立明可能被我看得羞耻感油然而生,骂道:“别看我!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储立明,难道是……

  董琳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过了一会儿,脸上竟现出一副我们完全陌生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陈爝道:“你想说,是我杀了他们?”

  陈爝很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错,凶手就是你。”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赤身裸体跑去杀袁嘉志……袁嘉志见了……这到底什么情况?”我的大脑混乱到了极点,完全不明所以。

“谭小姐,你是否记得,当初来找我和韩晋帮忙时,曾透露过你的丈夫和一位实习生有染,因为他们都是SM的爱好者。”陈爝注视着谭丽娜问道。

“是的,没错,我说过。”谭丽娜承认道。

“难道董小姐和袁嘉志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我问陈爝。

  陈爝摇头道:“我看未必。只不过这一次,确是董小姐主动向袁嘉志伸出了橄榄枝。她知道袁嘉志的癖好,而这座地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刑具,这正迎合了袁嘉志的爱好。董琳赤身裸体去见他,袁嘉志不仅不觉得奇怪,甚至非常满意。袁先生没有龙阳之好,如果换成韩晋或储立明医生光着身子去见他,恐怕死的人会是你们两个。”

  我感到又被陈爝侮辱了,但也无法反驳,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董琳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对陈爝怒目而视:“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死袁嘉志?你也不看看他多强壮!”

“如果换作别人,我或许会这样考虑。可是,你却没那么弱不禁风。撂倒几个普通男性,对你来说根本易如反掌。我想你应该学过格斗吧,或者是体校毕业的运动员。总之,你绝对不是普通的柔弱小女生。”

“你有什么证据?就靠一张嘴胡说八道吗?”

“当然不是。”这时,陈爝又望向我,“韩晋,还记得我们刚来刑具博物馆时,谭丽娜故意用肩膀去撞董琳那件事吗?”

“当然记得。”

“结果如何?”

“我记得是谭小姐撞在董小姐身上,自己却差点儿摔倒。”我如实答道。

“没错,谭小姐身高一米七,体格也比你魁梧,你一米六的身高,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一个故意撞你、体格重量都强于你的人撞倒在地上,这绝对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能做到的。”

  陈爝说的每个字,仿佛都敲打在董琳的心上,使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谭丽娜也来劲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小……小女孩力气大得很,我撞在她身上,像撞在一块铁板上一样!疼得我……没想到真是你杀了我丈夫?我……我要报案,让警察把你抓起来!判你死刑!”

  陈爝见董琳还不死心,又举一例,说道:“不仅如此,我们在水刑狱石室寻找出口时,你曾跑过来向我们报告转劫所内发现骸骨的事。当时的脚步非常迅捷,以至于袁嘉志误以为是男性,摆出了袭击的姿势,谁知道竟然是你。而且进石室之后,你喘气并不急促,只是装出一副惊骇的样子。要知道,即便是我和韩晋这样的青年男性,以你的步频奔跑,从转劫所到水刑狱石室一路下来,也必会喘得说不出话!由此可见,你的体力和耐力均属上乘。怎么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不承认吗?”

4

  我原本以为董琳会继续抵赖,毕竟这种情况我见过不少。谁知她竟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最后双手捂脸大哭。这一系列变化发生在几十秒内,看得我一时没了主意。光是看她的样子,哪里像个连环杀手,完全就是一个娇柔的小女生。

  谭丽娜之前骂了几句,见董琳阴晴不定,身上又背了几条人命,也不敢再骂。她怕把董琳惹急了,连她一起杀了。袁嘉月和汤洛妃都呆在原地,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日夜陪伴在身边的女仆,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储立明和我一样,毕竟是男人,见董琳这样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出于本能,就想上前安慰。可一想到她连袁嘉志这样魁梧的男人都能轻易杀死,向前的脚步顿时犹豫了。

  哭了一阵,董琳抬起头,用袖子擦干了泪水,对陈爝道:“好吧,都给你说中了。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爝犹豫片刻,才道:“我其实挺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但比较符合这件事的逻辑,你可以告诉我,我猜对了,或者猜错了。”

  董琳爽利地道:“想问什么,你尽管问吧。”

“你是不是袁秉德的女儿?”

  陈爝此言一出,不仅我,所有人都发出一阵惊呼,尤其是袁嘉月,听了之后几乎站立不住。这也不能怪我们承受能力弱,只怪这个新闻太劲爆了。

  令我们更惊讶的是,董琳竟然点了点头,说:“是的。”

“果然不出所料,所以你才会知道刑具博物馆的秘密。袁秉德谁都没告诉,只把这件事说给了你听。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问。”

“袁秉德所犯下的连环绑架案,也就是社会上称为‘阎帝案’的案件,你应该也参与了吧?”陈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

“陈先生,你真的很厉害。”董琳佩服地鼓起掌来,“没错,是我协助父亲完成的。”

  这一拨接一拨的信息炸弹,炸得我大脑纷乱至极。

“你杀掉夏栋才,是为了不让他公布那份遗嘱,因为在遗嘱上会有你的名字,到时候,袁家人就都会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小妹妹了。”

“没错,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这样的话,我就没法一个个杀死他们了。”

“而且毁掉遗嘱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所有的嫌疑推到袁嘉月身上。根据新婚姻法,袁夫人分不到多少钱,袁嘉月才是遗产第一继承人。”

  袁嘉月听了,顾不得害怕,张口就骂起街来。可是董琳完全不理会她,双眼直视陈爝,耳朵里也只听得进陈爝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死袁家的人?”陈爝低声问道。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让他们几个逼死的!”董琳忽地转过头,怒视袁嘉月,恨道,“他们这几个虚伪的兄弟姐妹,口口声声说和父亲没有太多感情,暗地里却一直   袁嘉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难道你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你这么大了……”

  董琳死死瞪着袁嘉月,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没想到吧?你们以为随便害死别人,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我害死谁啊……完全没有这回事……”

  袁嘉月被瞪得心虚,眼神闪躲,不敢正视董琳的眼睛。

  从她闪避的眼神和惊慌的表情,我就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董梦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董琳又问。

“我不认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疯了,你就是来骗我们袁家财产的!”袁嘉月被逼得歇斯底里,指着董琳大喊大叫。

  汤洛妃见她失控,走近她说:“嘉月,你先别激动。”

  袁嘉月并不领情,一把推开汤洛妃,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个狐狸精,年纪轻轻嫁给老头子,难道不是图他钱?你不要脸!”她骂上了瘾,说完汤洛妃,矛头又指向谭丽娜,说她离婚了还要来分财产,吃相比汤洛妃更难看,都属于不要脸。

  见到这一幕,我不禁为袁嘉月感到一丝悲哀。人活成她这个样子,眼中除了钱之外,亲情友情一概没有,实在很失败。

  不过听董琳刚才一番话里的意思,袁氏姐弟都参与了“害死”她母亲的事件,她对袁秉德却并无苛责,这里面究竟又有什么故事呢?而且,袁秉德还让她一起参与自己的犯罪行动,甚至将刑具博物馆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从这一点来看,他对这个私生女的喜爱远远超过了那几个嫡子嫡女。

  袁嘉月吵吵闹闹个没完,我听了也头大,正想开骂,却听见储立明板着脸对她大声斥责道:“够了!够了!吵什么吵!都不想活着出去了?”她被储立明一凶,立刻噤声,不再骂街,也不知是被储立明的样子吓到,还是觉得自己理亏。

  才雄起没多久,储立明又换了一张笑脸,对董琳道:“小董啊,你看,我们平时关系不错,我对你也挺好,从不骂你。你看这里你也挺熟,要不就给我们几个指条明路,哪里是出口,咱们一起出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强,你说是不是?”

  董琳低着头,完全没有理睬储立明的打算。

  储立明见自己碰了个钉子,却也不气馁,觍着脸继续道:“你要不愿意让袁嘉月出去,偷偷告诉我们也行。我们几个没惹过伯母,你犯不着拉我们一起陪葬吧?你看,我刚才也骂过袁嘉月了,作为大姐,她确实有问题,人格上、精神上都有问题。整天就知道钱钱钱,我们可不一样,你看这位陈先生,这位韩先生,还有我储医生,都是好人哪!你就告诉我们出口在哪儿吧,行不行?”

  我见储立明说得就差下跪了,心里也替他着急。

  这时,董琳突然开口道:“没有出口,地宫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来的入口隧道。刑具博物馆沉降之后,隧道也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按陈爝的推理,刑具博物馆的沉降还在继续,也就是说,天花板依旧会以每日三十厘米的速度往下压,就算我们饿不死,迟早有一天也会被这地宫的天花板压成肉饼。我抬起头,见地宫的天花板离我们还不算太近,起码有个五六米,被压死之前,我们应该会先渴死。

  这种在等待中渐渐死去的刑罚才是最恐怖的。因为恐惧感时刻都围绕着你,折磨着你。怪不得陈爝把整个地宫称为一个巨大的刑具。

  设计建造这座刑具博物馆的建筑师,心眼真是坏到家了!

“我不想死啊……”

  谭丽娜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失声痛哭。她本想靠公公去世捞一笔遗产,才不远千里赶到这里,谁知竟是送了条命来。

  我和陈爝更惨,他为了帮忙破案,我为了几万块钱,落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最后还要被天花板压成肉泥的下场。想我韩晋老师一世英名,死后竟变成一块肉饼。最惨的是临死还是单身,没有女朋友。

  储立明不信没有出口,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董琳。说什么大好青春年华,就这么死了真不值得,还说如果董琳告诉他出口在哪儿,逃出去后可以送她一套房子,反正自己房子多,也住不过来,就当交一个朋友。

“反正我们也逃不出去了,不如听听你的故事吧!”陈爝将火把插回墙上,盘腿坐下,“就算你要我们的命,也得让我们死得明明白白吧?”

  储立明见陈爝要听故事,真的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陈先生,你就别添乱了,故事出去听不好吗?你也劝劝她吧,小姑娘怎么这么倔,我真不明白了!一个个的真想求死?”

  董琳也在陈爝的对面,盘腿坐下。

“你要是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第十章土刑1

  事情发生在董琳十三岁那年。

  在此之前,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初二学生,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虽然和妈妈相依为命,但董琳并不觉得自己缺少关爱,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陪伴她。

  她人生中所有的烦恼也不过是学校里那点事儿,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董琳现在还记得,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天是周五,学校提早放学,她和同学张晓雪一起去逛商场,又去喝了下午茶。张晓雪还提起班级里的那个叫袁子奇的男生,说她对董琳一定有意思,不然不会每次下课都跑来和她说话。董琳红着脸说不可能,他瘦得跟竹竿一样,长得也难看,自己不会喜欢。张晓雪说不喜欢那脸红什么,董琳说精神焕发!两人笑作一团。

  逛完街后,两人在公交车站道别,董琳坐车回家。

  她路上就在想,妈妈会煮什么晚饭呢?是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是番茄炒蛋呢?不论做什么,只要是妈妈做的菜,她都觉得很美味。

  下了公交车,到家需要步行十分钟。路上她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因为明天妈妈就要过生日了,提前送花给她,也让她高兴高兴。

  到家门口,董琳用钥匙开门,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妈”。奇怪的是,屋里却没人应她。这是很反常的。平时她走到楼梯口时,母亲就会听出她的脚步声,跑来开门。董琳心想,妈妈可能在忙吧,或者在上厕所,所以并没有在意。她脱了鞋子,换上拖鞋,将康乃馨放在玄关的长椅上,然后走进客厅。

  屋里死一般寂静,厨房也是,没有往常妈妈下厨的声音,也没有饭菜的香味。

“妈?你在哪里?”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董琳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连喊了两声,妈妈就算在睡觉也不会听不见,何况妈妈神经衰弱,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难道妈妈不在家?

  她去厨房和卫生间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妈妈的身影,于是推开了卧室的门。

  接下来的一幕,董琳永生难忘。

  妈妈仰面躺在床上,手腕被割开,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将半张床都染红了。董琳愣在门口,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跑到床边。妈妈脸上毫无生气,惨白一片。董琳伸手抚摸妈妈的脸颊,感觉冷冰冰的。

  她放声大哭。

  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经过鉴定,妈妈是自杀的。医院的走廊,脸上满是泪痕。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五小时还是八小时?无所谓了。妈妈没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的天塌了,今后路该怎么走呢?

  妈妈走得太急,什么都没留下。

“你就是董琳?”

  董琳抬起头,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面容慈祥,黑白相间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他眉宇间透着悲伤,说话和声细语,十分温柔。

  然而,他接下去那句话,却让董琳大惊失色。

“我是你的父亲。”男人蹲下身子,与坐在长椅上的董琳平视,“今后由我来照顾你。”

  彼时的董琳虽未成年,但心思极为细密,听到男人这么说,第一反应是警觉和不信任。因为妈妈在世的时候,很明确地告诉过她,父亲已经死了。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爸爸,所以对父爱也从不奢求。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骗子!

“我知道,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是你的妈妈不让我见你,但我一直很挂念你。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由你自己来分辨,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男人的坦率出乎董琳的意料。

  董琳心想,姑且听听他怎么说吧,然后点了点头。

  男人名叫袁秉德,是个小有成就的商人。十多年前,他在自己经营的工厂里认识了董琳的母亲董梦云。当时董梦云还是个刚入社会不久的女孩,担任的职务是老板袁秉德的文秘,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撰写文件、准备会议、接待访客等。

  董梦云脑子灵活,很多复杂的事情到了她手上,总能很顺利地解决。时日一久,袁秉德开始注意到这个聪明的女孩,对她渐生好感。而董梦云也被袁秉德的成熟魅力所吸引,芳心暗许。终于有一天,他们没有把握住底线,发生了关系。

  那时袁秉德已是有妇之夫,且和妻子育有三个子女,对于董梦云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无法接受做有钱人的情妇,高傲的她也不需要袁秉德离婚,自己提出了分手,并办理了离职手续。

  袁秉德找过她几次,都碰了钉子。董梦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她对他说,已经做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如果你还对我念有旧情,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事情原本就这样结束了。谁知就在他们分开的几个月后,董梦云发现月事迟迟不来,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她应该打掉这个孩子才对,可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想,这个孩子是无辜的。纠结的时间越久,打胎的风险就越高,这样拖了好几个月,董梦云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袁秉德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偷偷来找董梦云,希望能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但再一次被拒绝。

“这个孩子是我决定生下来的,和你无关,以后也不会用你一分钱,请你放心。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就这样,董梦云一个人将董琳拉扯到了十三岁。

  袁秉德尽管没有经常去探望她们母女,但在暗地里却一直   他一直默默地   董琳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袁秉德也表示理解,但是作为父亲,他必须担起责任来。他将董琳安排在自己的亲戚家,给她换了一所更好的学校。并非他不愿意将这个私生女带回家里,而是董琳不愿意公开她和袁秉德的关系。

  对于女儿的要求,袁秉德没有反对,他内心深处自然是想让她认自己,但缺失十多年的父爱,是需要时间慢慢补偿的。他决定,余下的日子要好好对待董琳。

  随着相处的深入,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深厚起来。

  上中学的时候,体育老师就发现了董琳运动方面的天赋,在他的推荐下,董琳顺理成章地上了体校,随后又进了市里的散打队训练。

  他们父女偶尔会见面,聊聊各自的近况,但生活中并无太多的交集。

  转折点发生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袁秉德多喝了几杯,竟向董琳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近期发生在市里的多起绑架案都是袁秉德所为,他把这些受害人绑架后带回了刑具博物馆的地宫里,将他们折磨致死。

  董琳惊呆了,她不理解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古董收藏家,为什么要去绑架杀人。她劝父亲自首,绑架和杀人都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如果自首的话,法官在量刑的时候,或许会宽大处理。谁知袁秉德竟一反平日里儒雅的形象,对那些所谓“受害者”破口大骂,细数他们一生的罪状。

“这些人一个个都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但他们不仅不用自己的资源来做善事,造福社会,反而欺压弱小,在社会上横行霸道,简直十恶不赦!老天不收他们,我来收!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地狱的!”

  袁秉德说话时正义凛然,他将每一个被绑架人的罪行细细说给董琳听。他说这些人个个该死,他只是在替天行道。而这些权贵的肮脏龌龊之事,董琳闻所未闻,听了之后也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由此,她的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反对父亲,到理解父亲,直到最后,董琳加入了父亲制裁这些权贵的行动中。

  起初,袁秉德自然是强烈反对,他说:“我不能对不起你母亲,把你引上犯罪的道路。”可董琳反问父亲:“这条路是正确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不能走?如果不是,为什么你还继续坚持?”袁秉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妥协。但他要董琳发誓,如果不幸被警察抓住,一定要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他的身上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父女第一次行动就非常顺利。董琳身手很好,随手就能撂倒一个成年男性,省了袁秉德不少力气。但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如何将董琳安置在自己身边,又不被别人怀疑。董琳想了两天,对袁秉德说自己可以装成他的女仆。袁秉德一听之下,立马拒绝,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女仆,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旧爱董梦云?

  但董琳却不这么认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他们把目标人物都清理干净,再恢复身份不迟。袁秉德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他心里明白,这个女儿的思想觉悟远高于另外三个只认钱的不肖子女,便对她更加喜爱,把刑具博物馆的秘密倾囊相告。他说:“我这一生,罪大恶极,晚年虽然为社会、为人民做了点实事,杀了几个恶人,但终究洗不掉自己的罪孽。所以在我死后,你就把我的尸骨带去地宫,清空博物馆,毁去承重装置,让这座博物馆将我的尸骨压碎,也算赎了身前的诸般恶业。”

  谁知好景不长,袁秉德的计划实行不久,健康状况忽然一落千丈,去医院一查才知道已是肺癌晚期。治疗期间,妻子汤洛妃和董琳一直在他身边照顾起居。可是病情来得凶猛,袁秉德又有许多基础病,免疫力本来就差,折腾了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听闻父亲的死讯,袁秉德在外的三个子女纷纷回到博物馆奔丧。这个时候,董琳已在考虑公开自己的身份,辞去女仆的职务。

  那天,她正打算向汤洛妃请辞,还未开口,汤洛妃就让她去会议室给袁氏姐弟送点茶水。董琳应了之后,去厨房冲了茶,端去会议室。可就在她打算敲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会议室里袁嘉月说了一句:“还好那个姓董的女人死得早,否则老头子一死,她必会来讨债。要是证明那个孽种真是老头子的,真是后患无穷!”

  董琳心头一震,立足在会议室门外,偷听他们讲话。

  袁嘉亨道:“别说了!这件事始终是我们不对……”

  袁嘉志冷笑道:“我们哪里不对?只不过找那个贱女人聊了几句,她自己想死,关我们什么事?嘉亨,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也很过分啊?说她靠身体上位的不就是你吗?”

  袁嘉亨忙道:“可是……”

  袁嘉月低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这番话听在董琳耳中,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口中“姓董的贱女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他们说几句话,母亲就会去寻死,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董琳心头盘旋不去。

  这时袁嘉亨又道:“当时我们一起去她工作单位找她,让她不要染指我们的家产,不过是警告而已,谁想到她听了之后会去自杀?我要是知道有这个结果,一定不会去找她!现在想起来,心里有点后悔。那时候我们骂的话太难听了,让她怎么继续在单位工作呢?背后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唉,现在爸爸也没了,我在想,不如我们去找到那个女人的女儿,带回来好好照顾,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肉……”

“你他妈疯了?”袁嘉志厉声骂道,“老头子的遗产为什么要给外人?再说,那个孽种是不是老头子的都难说!”

  董琳整个人僵立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妈妈竟然是被这群家伙……

——他们一定用非常恶毒的语言侮辱妈妈,妈妈才会自寻短见……

——他们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能原谅!

  愤怒冲昏了董琳的头脑,自那时起,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将他们全都杀死!

3

  听了董琳的故事,除袁嘉月外,在场众人无不慨叹。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竟被卷进这样一场无妄之灾里,只能说天意难料。至于袁氏姐弟,不能说他们完全无辜,毕竟董梦云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但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他们来说也未免有些严重。

  董琳低头苦笑:“随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杀死那两个人的过程,与陈先生推断的没有太大出入。对了,陈先生,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陈爝对她道:“请问。”

  董琳秀眉微蹙,疑道:“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呢?”

  陈爝答道:“其实发现袁嘉亨尸体时,我就觉得十分奇怪,凶手胆量何以这么大,敢花去这么多时间堆砌砖石,如此大费周章,万一有人突然醒来怎么办?后来我心念一动,才想到凶手并不是胆大,而是胸有成竹,因为她在我们饮用的水中加入了安眠药。而我们的食物和水,通常都是你给我们准备的,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起疑了。”

  原来如此,可是这件事陈爝从未对我提起过。

  董琳道:“陈先生真是聪明绝顶,可惜今天也要拉你在这里陪葬了。你要怨就怨这个女人,千万不要怨我。”她说话间伸出手来,指着袁嘉月的脸。

  袁嘉月骇然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是杀人犯!你杀了那么多人!”

  董琳反唇相讥:“难道动手杀人才是杀人,动嘴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如果不是汤洛妃和谭丽娜拦着,袁嘉月恐怕就要冲上去与董琳厮打了。可是以她的身手,哪里是董琳的对手?董琳坐在原地,冷眼瞧着袁嘉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时,陈爝站起身来,用手掸去裤子上的灰尘。他脸上毫无恐惧之色,与此前逃生时的模样颇有些出入。难道陈爝在这几个小时内,已看破了生死?

  正当我兀自怀疑之时,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再抬头看时,宫顶竟然开始落下大量尘土。不仅是我,周围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

“难道地震了?”储立明抱头躲在石墙边上,说话声音都哑了。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转头看陈爝,向他讨一个答案。

  陈爝也是满面惊色,看来并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当下对着众人喊道:“这不是地震,顶上的天花板就要压下来了!大家快跟我来!”说着取下墙上的火把,向大家挥了挥手,随后当先冲在前面,朝奈何桥的方向跑去。

  储立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破了胆,拿了火把拔腿就跑,汤洛妃、袁嘉月和谭丽娜三人齐声尖叫,紧随在陈爝后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每天沉降三十厘米吗!”

  我边跑边冲着陈爝喊,耳边的隆隆声使我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陈爝并没有理我,只是一味往前狂奔。过不多时,我们来到桥上,陈爝忽然停下了脚步。头顶掉落的灰尘与碎石越来越多,天花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我们压下来,四面的石墙也出现了裂痕,整个地宫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此刻的我们,真是再贴切不过。

  储立明、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四人也来到桥上,四个人八只眼睛,齐齐盯着陈爝。眼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爝身上。

  我见陈爝立足不动,心急如焚,便催促道:“我们往哪里逃?”

  陈爝指着桥下的黑池,对众人道:“大家跳下去!”

“你疯了,跳到这个水里?”我指着桥下的“血污池”,不敢相信陈爝竟会出此下策。这池水深浅不知,贸然跃下,没被石头压死,也先被这污水淹死了。

“我不敢保证,但姑且一试!”陈爝急道,“时间不多了!”

  眼见桥上开裂处越来越多,仿佛冰裂般四处蔓延,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我已顾不上再去多想,率先跳了下去。储立明踌躇了一会儿,说了句:“死就死吧!”也随我一起跃入池中。

  入水瞬间,我只感觉周身刺骨异常,随即呛了几口臭水,恶心得差点儿把胃里的食物呕出来。池水深不见底,我不敢托大,忙蹬起双腿,同时双臂张开,划水上浮。出了水面,我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又传来陈爝的喊声:“游去右边墙壁,找找是否有出口!”

  他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西面吹来一阵彻骨阴风,伴随着一阵女人的尖笑!

  我头皮发麻,险些四肢僵直,沉入水里。还好我那时足够冷静,并没有吓晕过去,而是心念一动,明白了陈爝的意思。

  管它阴风阳风,有气流涌出,就说明有出口!

  我手脚并用,往西面石墙游去。这时储立明才浮出水面,吐了好几口脏水。

  游至墙边,我伸手去触摸墙面,那石墙可能是终年被水浸泡,长了许多苔藓,滑不溜的,根本没着力点。这时,我头顶上掉落的碎石逐渐变大,不停坠入水中,好几颗都砸在我的头上,头皮都被砸出了好几道口子,若是再大一圈,保不准我就去见了阎王!

  时间紧迫,我不及细想,伸手去拍打石墙,储立明也拼命游了过来,和我一起在墙上又敲又打,希望能找到出口。地宫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就连血污池中的黑水也开始随之荡漾。我双脚踩水,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拍打石墙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正当我意欲放弃,闭目等死时,耳边忽然有风鼓动,紧接着传来一阵岩石摩擦的声音。我抬眼一看,储立明竟从石墙上抽出一块砖来!

  那石砖一经抽出,里面就涌出一阵风来,原本刺耳的女人笑声变成了呼呼风声。储立明见到希望,双手不停拆砖,一块块抽出丢入水中。我忙游过去帮他。桥上众人见我们生生挖出一个洞来,无不欢呼雀跃。在陈爝的催促下,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纷纷入水,朝我们这边游过来。我暗想,幸好这三人都识水性,省去不少麻烦!

  没过多久,石墙就被我俩拆出一个大洞,说是大洞,也仅能同时通过两人,里面是一条漆黑的石道。石道窄小,仅能容两人并肩爬行。储立明挖出洞后,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我浮在水上,依次让三位女性进洞,再看桥上,见陈爝并没下水,只是冲我喊道:“我去找董琳!”

  适才情况紧急,我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眼下回想起来,才发现董琳并未和我们一起逃跑,这时应该还在石殿之中。可是这地宫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陈爝如果这时候再跑回石殿救人,恐怕凶多吉少!

“你快下来!时间来不及了,这里快要塌啦!”

  我拼命对他摇手,示意他不要冒险。

  陈爝却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捡起储立明留下的火把,用力抛向我。我伸手一抄,正巧握在手中。火把的火势不减,也当是走了狗屎运!我转眼再看时,陈爝人已不在桥上,身影渐渐没入地宫扬起的尘埃之中。

  身后的储立明伸手将我拉入洞内,但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石殿的方向。我生怕这座奈何桥承受不住,突然坍塌。这样的话,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陈爝了。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酸楚。

  即便手里有火把照明,地宫里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同时,耳边的轰隆声一阵又一阵,巨响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震动,让我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如此强烈的震颤和不断掉落的石块,使地宫中寸步难行,且不说陈爝能否将董琳带回此处,他自己能否安全到达石殿都是个问题。

“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逃命?”袁嘉月躲在石道深处说道。

“陈爝还没来,我不走!”我头也不回地道。

  袁嘉月又道:“你不走,我们走。你把火把交出来!”

  我转过头去,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凭什么给你?”

  储立明这时又出面当和事佬:“特殊时期,大家少说一句,我们现在躲进这里,暂时安全了,等一等陈先生也无妨啊!韩先生说得有道理,毕竟陈先生去救人了嘛!”

  谭丽娜冷然说道:“安全个屁,这里说不准也会坍塌!”

  储立明接着道:“不过呢,我要说句公道话,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数到十,如果陈先生还不来,我们就……”

  我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有气,破口大骂:“一群白眼狼!早知道这样,陈爝就不该救你们出来,应该让你们留在石殿里挖隧道!”

  就在此时,一阵霹雳般的巨响震动着我的耳膜,我往洞外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地宫的天花板开始倾斜,紧接着,厚厚的岩层从中间断裂开来,轰隆隆的闷响不绝于耳,从上方掉下来的碎石泥土数量之巨,几乎要将血污池填满。我身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见此场景,我急得都快疯了,可四下里弥漫的尘土中,哪里有陈爝的影子?

  眼看头顶的岩层就要砸落,奈何桥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我来不及叫喊,两人就迅速蹿入水中,下一秒,奈何桥轰然坍塌,沉入血污池中。

4

  我探头在水面寻找陈爝的身影,尘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储立明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对我道:“活不成啦!我们快走吧!”

  除了他和汤洛妃外,袁嘉月和谭丽娜已经沿着石道向深处爬去,不再管我们。

  汤洛妃劝我道:“韩先生,走吧,这里也不安全。”

  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回想我和陈爝曾陷入过无数次危险的境地,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这里。天意如此,我也不能强求,罢了。

  我收起火把,在窄小的石道中转过身去,身后忽然水声大作。我回过头,只见陈爝一手攀住洞口,一手提着董琳的胳膊,从水底蹿了出来!

  见此情景,我真是惊喜交加,忙和储立明一起将他二人拖拉进洞。就在这时,地宫的天花板坍落下来。陈爝大口喘着粗气,看样子十分辛苦,脸上都是污泥,脸颊还划了一道很深的血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董琳额头被坠落的石头砸中,流了不少血,人已昏迷不醒。陈爝将她背在身上,跟着我们缓缓朝石道深处爬行。石道中明显感觉有气流,看来石道的另一头,必定通向外面。

  原来陈爝赶到石殿时,董琳便已被天花板掉落的碎石击中头部,倒地不醒。陈爝只得将她背在身上跑向奈何桥。因为震动导致地宫地面的石板纷纷碎裂,加之强烈的震动,陈爝歪歪扭扭,走得十分不顺,好不容易才赶到桥边,眼见桥就要塌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就拖着董琳一起跳入池中。其实他一上桥就发现董琳没跟着跑出来,所以才让我先行下水,寻找出口,等安顿好我们之后,再只身去寻董琳。

  平复心情后,我问陈爝:“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出口?”

  陈爝似乎累极了,过了好久才回道:“我们刚进地宫,路过奈何桥时,听见过女人的尖笑,随后你又向我提过一次,我就想这也许是气流穿过砖石缝隙发出的声音。但是后来,董琳又说在隧道里也听见了这种笑声,当时我也在场,可我并没有听见。那时候还真有点吃不准。不过确定董琳是凶手后,我就明白了,其实她是在混淆视听,怕我们从怪笑声中找到地宫出口的方位。”

  我一直惊恐的女人尖笑,原来是气流发出的声音,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人在这种逼仄的环境中,容易失去距离感,我不知在石道里爬行了多久,可能有一百米,或者数百米,直到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皮,才见到前方出现一间斗室。爬出石道,我发现袁嘉月和谭丽娜正在此处等我们。她们见了我们,似乎颇为尴尬。

  谭丽娜勉强挤出笑容,对我说:“陈先生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不愿和她说话,冷哼一声,就别过头去,用火把探照四周的情况。

  这斗室二十平方米左右,四面都是泥墙,地上铺的石板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俱已碎裂得不成形状。抬头往上看,高不见顶,其中一面泥墙上嵌有金属梯,直通斗室顶部。看来这里可能是一口通向地面的竖井。

“这么高啊?要是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储立明见这口竖井极高,颇有些犯怵。

“我先上吧。”

  陈爝脱下外套,将昏迷的董琳绑在身后,二话不说,当先攀上了梯子。

  袁嘉月怕落在人后,推开站在梯边的我,第二个爬了上去。我被她推了个踉跄,若不是身后有汤洛妃扶着,早就摔倒在地了。

  汤洛妃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对我道:“韩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关心。”我指了指梯子,“你先上去吧。”

“先让她们走吧,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差别?”她朝我笑了笑。

  汤洛妃虽然脸上都是灰尘,却掩盖不了她的美丽,真是相由心生。若非眼下是生死关头,我一定要好好夸她一番。

  袁嘉月之后是谭丽娜,然后是储立明。我让汤洛妃先上,我则举着火把殿后。

  陈爝背着董琳,消耗大过我们所有人,我见他手臂都在颤抖,每爬一段,都要略微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恶的袁嘉月还在陈爝身后不断催促,说他背着个杀人犯碍事,等离开这里后,还要告诉警察说他包庇凶手。陈爝当然不会理她,只是卖力地向上攀爬。

  我们爬到二十多米的高处,地面已变成很小的一块。我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这时我又担心起陈爝来,怕他支撑不住。可是没办法,眼下是华山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也要走到底。就这样又爬了十多米。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攀爬的过程中,我忽然瞧见董琳的手在动。因为环境太暗,我不敢十分确定。不过,若她已经醒来,为什么不告诉陈爝呢?

——难道她想对陈爝不利?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董琳的右手忽然绕到背后,将陈爝用来捆绑她的外套活结解开了!

  我还来不及出声提醒,董琳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双手伸出,紧紧抓住下方袁嘉月的衣襟,同她一起坠了下去!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袁嘉月还来不及喊救命,整个人就和董琳一起消失在了深渊里。

  陈爝猛然察觉,但为时已晚,他才回过头,地底就传来两声闷响,看来是董琳和袁嘉月摔在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汤洛妃和谭丽娜同时尖叫起来,储立明和我则吓得一句话也讲不出。而陈爝那张脸,充满了懊悔的表情。

  从这个高度坠落,又摔在石板上,她们两人必死无疑。

  我想,董琳可能在陈爝背她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一直伺机杀死袁嘉月。这袁嘉月活该倒霉,挨着陈爝爬梯子,中间若隔一个人,董琳也没十足的把握把她一起拖下去。这样看来,董琳这女孩性子也真够烈的。

  汤洛妃惊呼之后,紧接着又号啕大哭,董琳虽是凶手,但她对董琳的感情着实比袁家任何人都深厚得多。朝夕相处,就连动物都会产生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我强忍悲伤的情绪,对陈爝大喊:“往上爬!”

  陈爝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心里固然难受,但也不会改变原来的计划。他沉默了几秒,又重新振作起来,往上攀爬。

  少了负担的陈爝攀爬速度变快,同样的距离,花的时间少了。

  我们越攀越高。我心里打起鼓来。按理说如果竖井上是出口,至少也有光线射进来吧?可我抬头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照这么爬下去,非累死不可。

  况且我们这只能上不能下,想要回头,也没力气爬下去了,到时候力竭松手,董琳和袁嘉月的死法,就是我们的下场。

“到顶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头顶忽然传来陈爝的声音。

  我抬起头,问道:“什么到顶了?”储立明也没听明白,跟着一起问。

“竖井到顶了。”陈爝神色黯然道,“对不起,韩晋,这里没有出口。”他用手推了推顶上的泥石板,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完全不能动弹。

“可……可是,明明有气流啊……”

“也许就是刚才博物馆发生沉降,改变了周边的地层环境,才将这个出口堵住了。”

“现在怎么办?”这一次,我真的要哭了。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绝境中给你希望,随后又让你的希望破灭。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悬在梯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汤洛妃还在哭,储立明也不说话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索性放开手脚,掉下去摔死算了,总比悬在这里受心理折磨要好。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

  汤洛妃哭着哭着,忽然停住,对我们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叮——叮——叮——

  我闭上眼睛去听,铿锵的金属敲击声仿佛是从上方传来。陈爝也听见了,忙用手去敲击头顶上那块泥石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叮——叮——叮——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甚至听见有人在我头顶上说话。敲击声越来越大,突然哗啦啦一阵巨响,沙石俱下,落得我头脸都是灰尘,口中也吃进不少。接着我感到一束强光从头顶照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下面有人!”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你们还好吗?”有人在头顶问我们,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为耳熟,大概率是我们认识的人。

  在适应了光线后,我缓缓睁开双眼,朝上方望去。

  压在竖井口的巨大泥石板已被人掀开,上面有许多身穿制服的消防队员,以及身穿警服的公安干警。其中一位正牵着陈爝的手,将他拉回地面上。

  我这才想起来,他就是曾经拜访过刑具博物馆的刑警乔俊烈。

  紧接着,储立明和汤洛妃都被他们救上了地面。轮到我的时候,乔俊烈紧紧握住我的手,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将我拖回了地上。

  我颓然坐倒在地,四肢百骸仿佛散了架般疼痛。

——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四周停满了消防车和警察,还有一些救援车辆。消防官兵和公安干警忙忙碌碌,正在清理现场。我游目四顾,却见不到陈爝的身影,不知他是否身体虚脱,被抬上了救护车。

  远处的刑具博物馆,此时已烧成一堆黑漆漆的废墟,主体的建筑结构虽在,但我知道,其内部一切,都已沉于地宫之中。

  这座巍峨矗立的“刑具”,终究还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第十一章终章

  回到上海后,我得了严重的肺炎,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才康复。

  在我生病期间,汤洛妃来探望过我一次,那时恰巧陈爝不在,我们聊了很多事。从她口中得知,袁秉德在夏栋才的律所还留了遗嘱备份,这份遗嘱经过公证,根据《继承法》及《民法通则》的有关规定,属于有效遗嘱。

  袁秉德在遗嘱中明确表示,将刑具博物馆及内部一切刑具都归于董琳名下,其余资产分为两份,一份捐给慈善机构,另一份则均分给其余子女和汤洛妃。但因袁秉德的子女均已死亡,且都没有子嗣,所以最后遗产都由汤洛妃继承。至于谭丽娜,鉴于袁秉德又加了一条补充条款,自然是一分钱也拿不到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知会做何感想。

  至于闹得人心惶惶的“阎帝案”,警方挖出了地宫的尸骨,经过DNA检测,基本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正是那些失踪的被害人。至此“阎帝案”正式告破。凶手袁秉德的身份一经媒体公布,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难以置信,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一个成功的富商和一个连环杀人狂联系在一起。网友分成了两派,赞许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关于这件事引起的讨论沸沸扬扬,过了好久才平息。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

  那天,我参加了一位老同事的婚礼,回家的时间较晚,我原以为陈爝已经睡下,谁知客厅里灯还亮着,一进屋就见他坐在沙发上看书。

  刚从刑具博物馆回来那会儿,陈爝的情绪十分低落,整日整日不说话,有时候饭也不吃,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是为董琳的死感到惋惜,还是因没能及早破案而觉得自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恢复了原样,尤其是最近几天,话也变得多起来。

“回来啦?”陈爝还是低着头看书。

“是啊,你怎么还不睡?”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汽水,坐在陈爝对面。

“睡不着啊,就起床看书了。”陈爝合上手中的厚书,抬眼看我,“怎么样,你也睡不着吧?不如我们聊聊天?”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平日里他很少主动找我聊天,就算找,也是为了损我几句。

“对了,关于刑具博物馆,我这正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呢!”我喝了一口汽水。

“哦?”陈爝表现得很惊讶。

“你说这古人何以要建这么一座地宫,又将其装饰成阴曹地府的模样?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明代某位巨贾闲来无事,斥巨资建造这么一座地宫,为的就是过一过假扮阎罗王的瘾?

  我想世界上应该不会存在这种人。

  陈爝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韩晋,枉你还是历史专业出身,竟连这样简单的事都没能想明白?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好气地道:“这里也没别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知道就说,不知道我可回房休息了。”

“这座地宫虽然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但要找其蛛丝马迹,倒也不是那么难。比如在明清笔记小说中,就有许多类似的描述。”陈爝突然发问,“韩晋,你应该读过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吧?”

“我当然读过!”

“那你是否还记得,《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叫《丰都御史》的故事?”

  说实话,我有点记不清了。

  陈爝见我不答,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故事里提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洞中相传为阎罗衙署,但却从来没人见过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出来公干,且洞里面的一切刑具,都要由人间的丰都县供应。而在袁枚的《子不语》中,山洞则变成了一口井,百姓每年都要往井里投三千两银子。在慵讷居士的《咫闻录》里面,也有一口枯井,‘深黑数十丈,行人至此,僧以竹缆燃火烛之,杳不可测,相传能通冥界’。这种故事通常都是讲述一个不信邪的官员或绅士下到井底,见到了阎王爷,再出来时就信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

  我惊讶道:“难道都是人假扮的?”

  陈爝“嗯”了一声,才道:“你还不算太笨。没错,你想想看,每年三千两银子,去买纸钱也好,直接投入枯井也好,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其中自然会有人做些手脚,届时当地官员与绅士都少不了捞上一笔油水。他们要做的,就是让百姓相信,这井底确实有鬼。老百姓若有胆量下井,也能亲眼见到他们修建的‘地府’,胆子再大,也会被吓得魂飞天外。这种吓破胆的人,相当于一个行走的广告,四处告诫大家,井底直通地府。”

  我感慨道:“没想到这明代的地宫,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作用……为了钱,人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竟生生造出一个阴曹地府!”

“对了,你看看这个。”

  陈爝将一份报纸推到我的面前。面朝上的是娱乐版,通常会刊一些八卦明星绯闻或者是娱乐圈秘事等,不过内容的真实性就不敢保证了。毕竟这种版面为了吸引眼球,什么都敢写。

  我拿起报纸,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前夫尸骨未寒,汤小姐又嫁作人妇!

  报道讲的是汤洛妃与一位从事珠宝生意的富商订婚,两个人将于下个月举办婚礼,届时会邀请记者来参加。写这篇报道的记者看来对汤洛妃很不待见,用词如刀,把汤洛妃称为“黑寡妇”,把那位富商称为“接盘侠”。

  我看了之后十分气愤,对陈爝说:“这种毁人名誉的东西都能印出来,世风日下!”

“韩晋,袁夫人嫁了富商,你没有伤心吧?”陈爝露出他标志性的坏笑。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

  话虽如此,但见到汤洛妃嫁人的新闻,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难道我又喜欢上她了吗?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不过我还是会为她献上祝福。

“没什么,我怕你受不了打击。不过现在看来,你的病症比从前轻多了,不会过分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陈爝扬起了眉毛。

“我什么时候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我看见袁夫人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打心底为她感到高兴!你这种自私的人,当然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韩晋,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爝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奇怪?”

“我是说刑具博物馆那个案子。”陈爝意味深长地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只是抓到凶手而已。”

“抓到凶手还不够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陈爝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地道:“是谁打开的虿盆,这件事我们还没搞清楚呢!”

“碓捣狱石室的虿盆?”我挠了挠头,“不是董琳掀开的吗?发现袁嘉亨尸体后,我们都离开了石室,董琳趁我们不备,打开了虿盆,放出黑蛇。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况且虿盆的盆盖一直盖着,除了对地宫极为熟悉的董琳外,还有谁知道虿盆里装了什么?”

“我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陈爝苦笑道,“可是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打开盆盖时,有一条蛇蹿了出来,你情急之下,用盖子将蛇夹死了,虿盆外尚垂着半条死蛇。”

  确实如此,这样一来,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口大木盆中装的是蛇了。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开盖之人不是董琳啊!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我左思右想,董琳实在没有必要去做打开虿盆这件事。她本就计划好了一个个杀死袁家姐弟,蛇群的出现,反倒打乱了她的计划。况且当时她还随我一起去隧道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告诉大家她就是凶手?风险实在太大了!”

“你的意思是……”

“掀开盆盖之人,其目的就是为了把嫌疑引到董琳身上。你想,群蛇出来伤人,不在现场的人是不是更有嫌疑?我与袁家姐弟没有任何瓜葛,那么杀人的嫌疑就会落在董琳的身上。”经陈爝这么一说,似乎又有些道理。

“那你说打开盆盖、放出蛇群的人,到底是谁?”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陈爝反问道:“韩晋,你还记得是谁撺掇董琳陪我同去隧道的吗?”

  他才问完,我脑中即刻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

“汤……汤洛妃?!”

“你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你不会想说,放蛇咬我们的人就是汤洛妃吧?”

  陈爝点了点头,道:“正是汤洛妃。”

  我难以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见到蛇群的时候,她明明表现得很害怕啊!难道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吗?我问道:“做这些事,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她放出蛇群,目的是提示大家,凶手是董琳。但又不能立刻揭穿董琳,只能通过暗示,因为如果立刻暴露董琳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麻烦什么呢?”我实在听不明白。

“这么说吧,汤洛妃的目的,就是除去袁家姐弟,包括董琳。”

“她……她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袁秉德的遗产。”

  听了陈爝的解释,我目瞪口呆。在我心中,汤洛妃绝不是一个为了遗产害人的女人!

  陈爝进一步解释道:“汤洛妃很早就察觉出了董琳的身份,毕竟都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事能瞒过她的眼睛。袁秉德去世后,争夺遗产的对手除了袁氏三姐弟外,还多了一个董琳。这对汤洛妃来说非常棘手。不过因缘际会,让汤洛妃听得了袁氏姐弟曾偷偷逼死董琳母亲的秘密。我怀疑,汤洛妃在博物馆各处都安装了窃听器,并录了音。知道这个秘密后,汤洛妃知道她的机会来了,于是略施小计,让董琳给会议室送水,同时躲在会议室里静待董琳。等董琳脚步声渐近时,便在会议室内打开录音机,放出之前录好的内容。

“录音内容,正是袁家姐弟如何辱骂董梦云、致其自杀的事。她挑重要的内容播放,董琳听见后,杀心顿起,这正中汤洛妃下怀。她已计划好待董琳杀死袁家姐弟后,再把凶手的身份透露给警察,一石二鸟,除去这四个遗产继承人。不过,董琳纵火将我们逼入地宫之事,恐怕出乎汤洛妃的意料,所以进入地宫后,汤洛妃只能用放蛇这种事情暗示我们凶手的身份。至于刑具博物馆与地宫的秘密,以及杀人建筑的诡计,我想她应该并不知晓。这些都是董琳独自策划实行的。”

  确实,董琳叙述的这段内容,我也觉得太过巧合。怎么才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立刻听见三人聊到此事,而且恰好说到如何侮辱她的母亲。现在回忆起来,董琳确实说过,是汤洛妃让她送茶去会议室的,陪陈爝同探隧道也是汤洛妃的建议。尽管我不愿意相信汤洛妃是这样的人,但合理的推论摆在面前,不由我不信。

“有时候追查一起案件,只需看最后的受益人是谁即可。发生在刑具博物馆的杀人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汤洛妃。你认为这仅仅是因为她运气好吗?”

  陈爝说完,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镇啤酒。

  如果这些推理都是对的,那么袁氏姐弟和董琳,都可以看成是被汤洛妃害死的。真不敢相信,在她那美艳无双的外貌之下,竟生了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为了袁秉德的遗产,竟害了四条人命。这些人虽不是她亲手所杀,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那位娱乐记者称她为“黑寡妇”,实在不算污蔑她。

“她来探望我,是不是怕我们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来探探口风?”

  我此时失望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陈爝拿着啤酒坐回沙发:“纯粹是来嘲弄我们的吧。因为即便我们现在报警,也完全拿她没有办法。你没有证据证明刚才的推理就是事实。此外,即便她明着把录音给了董琳,也不算教唆犯罪,毕竟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转述一件陈年旧事而已。”

“难道就没办法对付她了吗?”我气得肩膀直抖。不仅仅是因为她害死了四条活生生的人命,更因为她把我当成白痴一样戏耍。

“韩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陈爝嗟叹一声,“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看他的样子,像是对人类失去了信心一样。

  而现在的我,倒是比较能理解袁秉德了。

  倘若真有阴曹地府,那该多好啊。

第十二章后记

  这本推理小说,是陈爝系列的第五部,距离上一本已经过了两年。

  以刑具博物馆作为舞台写一本推理小说,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追溯起来,恐怕还要在撰写《五行塔事件》之前。一直没有动笔,也是苦于没有好的诡计创意作为支撑,与其随意发挥,不如静待灵感到来。幸而我等得并不久。

  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作者对自己书写的作品类型,要有一定程度的自觉和思考。这种自觉和思考是多方面的。换一种说法,就像许多网友常常会提出的问题——中国推理的出路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太大,相信没有人能立刻给出答案,不过我想,出路一定不在“模仿”里。就目前来说,许多国内推理小说还不能完全摆脱国外作品的影响,其实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作者和我一样,体会到了这种“无形枷锁”,并试图反抗,摆脱它的影响。

  与此相比,我更害怕的是大家全然未觉。真正恐怖之处就在这里。

  就我自己来说,从上一部《傀儡村事件》开始,就在作品中加入了一些中国元素(文化、历史、民俗等),试图做一种本土化的转型。欣喜的是,这种尝试虽称不上完全成功,但至少没有水土不服。我知道这条路可以继续,于是,在这本书中,我沿袭了《傀儡村事件》的创作思路,继续把本格推理与中国元素加以结合,看看能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此外,在叙事手法上,我不再沿用本格推理传统的方式,以对话和家访等形式推进故事,取而代之的是一定程度的冒险情节,试图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当然,这种尝试成功与否,还是要请读者来定夺。

  选择“刑具”和“死亡”作为这本书的主题,灵感源自此前阅读的明清笔记小说。这些笔记小说中“魂游地府”的桥段很多。这种故事,通常融合了佛、道两家之说,由士大夫阶层进行渲染创作,从通俗文学的形式渗透民间,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以期重建儒家的道德伦理秩序。而故事中起到警诫作用的就是鬼卒对有罪之人实施的酷刑。这些惨无人道的酷刑,当然离不开刑具。

  确定主题之后,接下来的思考,就是如何将本格诡计与之进行结合。此前在录制一期对谈节目时,我的好友兼推理作家孙沁文对我的《黑曜馆事件》提出了批评,他说虽然他很喜欢这个密室诡计,但是这个诡计和整个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当时我不以为然,认为现实中犯罪就是如此,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越来越发现主题与诡计的结合,可以使作品的完成度更高,让整个作品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推理小说毕竟也是文艺作品)。而这种整体完成度高的小说,与有一两个不错诡计的小说,绝不在一个层次上。

  所以,这部《枉死城事件》是我首次尝试将“主题”与“诡计”结合写出的作品。

  最后再谈谈这部小说的诡计。

  与上一部作品类似,这部小说的主诡计十分宏大,相信有一部分读者是无法欣赏这类诡计的,原因是太过离奇,不切实际。对我来说,宏大的诡计也好,巧妙的诡计也好,都是我心头所爱。但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喜欢格局大一点的诡计。当然,格局越大,可行性就越低,这点无可争议,但我觉得本格推理小说与犯罪小说不同,原本就是一种过度浪漫化的产物,而其中的诡计,也不过是一种“思想实验”。

  何谓思想实验?指的是用想象力去进行的实验,所做的都是在现实中无法做到(或现实未做到)的实验。大名鼎鼎的“特修斯之船”“薛定谔之猫”等,均属于思想实验之列。宏大的诡计在现实中固然难以实现,但在我们的脑海中,却可以很顺利地完成。当然,要深究其中许多细节,那大部分的思想实验注定会失败,因为设定的条件都极为苛刻,推理小说中所需要的“完美谋杀”亦是如此。

  肯定有读者不认同我这种说法,又或许在若干年后,我的创作想法和对推理小说的看法会发生转变,出现“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的情况,不过那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吧!

  时晨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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