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归乡时。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但游子归乡的路,云从未遮断归途。
故乡,是灵魂的栖居地,梦想的乌托邦。不管是江南的烟柳画船、风帘翠幕,还是朔北的漫天风雪、千里冰封,都是游子梦里最美的模样。即使没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盛,一草一木,都那么亲切动人。
尤其家人团聚之时,共庆佳节、推杯助盏之间,那缕始终放不下的乡愁终于有了着落。心掉回了肚子里,过往的沧桑疲惫瞬间消弭殆尽,人在烟火气中获得难得的安宁。
在岁月更替的历史洪流中,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用镜头记录故乡的变化,用目光丈量时间的距离,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或认真思索的眼神将故乡永远封存在电影里。
酿一壶酒,绣口一吐,就是记忆中故乡的模样。
贾樟柯
山西汾阳
“我26岁才第一次看到大海。我学会骑自行车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骑车到30里地之外的一个县城去看火车”。
那时的贾樟柯不会想到,故乡汾阳会成为自己所有电影的拍摄语境。
年,作家韩少功在《文学的“根”》中提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寻根思潮开始萌芽生长。
伴随时间推进,寻根思潮从文学领域蔓延至电影和社会领域,故乡作为创作者最为熟识和了解的文化符号,重新走向了大众视野。
贾樟柯在创作初期曾经表示,自己看不到一部电影跟当下“有真正的关系”,特别是基本看不到“有什么电影能够跟县城、跟处于城乡交接的那样一个地方的人民生活有什么关联”。
因此,他决定去找寻一些“被生活遮蔽掉的”、“银幕上缺失的东西”。
在他的镜头中,故乡那个略显萧条却又生机勃勃的山西小城,自此焕发了无限活力。
处在时代罅隙中的县城,是乡村和都市的联系纽带,也是传统和现代之间具有地标特征的过渡地带。它所呈现和代表的文化特征,是一个时代的精准写照,也是大环境下特殊地域的众生相。
从处女作到《山河故人》再到《江湖儿女》,以及最近的短片《一个桶》,贾樟柯都不断描摹着家乡汾阳的风土人情:无处不在的录像厅、烟雾缭绕的麻将馆、高声播报的喇叭、四处窜行的摩托车。
这些独特又平常的意象,在交错重叠中为观众勾勒出一个颇有烟火气的汾阳。更重要的是,在贾樟柯有时间跨度的丈量中,故乡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均在影像中呼之欲出。
《江湖儿女》里的巧巧,在影片首尾两处特写,对应着那家似乎未曾改变的麻将馆,和麻将馆中正在进行的新闻播报,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瞬间,强烈的历史感扑面而来,一处被模糊了面目的县城似乎同千千万万个故乡都具有了相似性。
年12月,贾樟柯发布微博,称“下决心搬离北京”,回家乡定居。
“如果没有在家乡生活,可能我也意识不到,现代社会普遍缺失的精英阶层的反思。”
《十三邀》中,已搬至汾阳的贾樟柯,不仅在贾家庄建造起了贾樟柯艺术中心,还盖了个“山河故人”家厨。
他穿着黑色外套,带着墨镜,像是每部作品中的主人公一样,带领着访客们兴致冲冲去关帝庙上香,参观自己的旧中学,在迪斯科的音乐中坐旋转木马,像个孩子一样。
那期结尾,贾樟柯给许知远展示了一段自己写的文字。
“在现代文明产生之前,人类的第一次交融,就来源于对时间和效率的漠视。就像蒙古人从大草原出发,他们不知道抵达匈牙利的距离。”
毕赣
贵州凯里
不管如何别人看待贵州凯里,它在毕赣的镜头中就是诗。
一首湿漉漉、沉甸甸、深情款款又有些忧郁风格的诗。
正像凤凰之于沈从文,高密之于莫言,约克纳帕塔法之于福克纳,毕赣对待凯里,如同贾樟柯对待汾阳。
他执着于用影像记录凯里,然后表达。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扎根于这片土壤又想要逃离的欲望,纠葛于潮湿空气中留存的爱恨,都成为了《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每一处动人的意象:山间穿行的摩托车、嘴边模糊不清的歌谣、人满为患的露天KTV、空空荡荡的台球厅、以及与苔藓融于一色的绿裙子。
毕赣的妈妈、小姑爹、外公、弟弟、朋友都曾出现于他的作品中,目不转睛地工作,百无聊赖地发呆,正如他们在凯里的每一天日常。
“贾樟柯导演电影里的年轻人,对生活的反抗更强烈一些。侯孝贤导演电影中的年轻人,精神上很焦虑,很虚无。但凯里的年轻人是不知道自己是虚无的。”
对生活的反省,对时间和历史流逝的感知,都放在凯里的每处风景里。对于自我经验的依赖及可能滑向的沉溺,毕赣其实并不担心。
诞生于故乡的灵感,以及酝酿在日常的忧愁和思考,成为了毕赣创作的主要动力,也成为他精神的栖居地。
小时候父母吵架旁边总会闪现的电灯,走路经过时常常遇见的理发店,都被原样搬进了毕赣的电影中。代表着不安全感和神秘感的东西,让现实与创作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依赖,也让毕赣的创作区别于其他人——从一开始就是和解状态,不会困惑和愤怒地一遍遍进行追问与描述。
因此,毕赣在采访中曾经表示,故乡的一切其实就是他的日常,也被全部放进了电影中。
即使有一天不做电影了,也许他还会回归到熟悉的家里,听一首《小茉莉》,看看流动的云和月,想一想过去的事。
李睿珺
甘肃高台
作为赖以生存的物质和精神坐标,家乡对于李睿珺来说,是突破了地域性的。
除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明确发生地是甘肃外,《老驴头》和《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故事都发生在广泛的北方。
《老驴头》是具体乡土世界的呈现,而《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则颇有一些迷人的浪漫色彩。
在有限空间内对于孤独的描述和阐释,在李睿珺的镜头中,是奇妙的闭塞感与想象力腾飞的结合。湖面的平静如砥、湖边的草长莺飞,以及那只具有特殊意味的白鹤,都兼备灵性和生命的厚重感。
故事中,老人“抵抗”火葬的经历和对生命的追问、对死亡的思考,是超越了地界范围和时间的。
伴随着城市快速发展的,有过分膨胀的物欲和难以填补的内心缺失。风暴过后,往往会有遗存下来的思考。相较于城市,乡村的“停滞”和缓慢,反而像一场静默的抗争,一场在庞大现实面前的悲情落败。
而在《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中,父亲对于传统和乡土精神的尊重和依赖也在逐步瓦解,观众跟随主人公们看到的一路落败景象更是对过往文明的哀伤追溯。
对社会发展中弱者和边缘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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